“恩?”
西北首陽縣。高嶽一時愕然,中原朱仙鎮旁的黃河水,再怎麼流,再怎麼淌,也不可能把自己衝到這西北的秦州地界來。
心中真是莫名其妙,他顧不得想許多,急切探出身子,虎目中盡是企盼,沉聲問道:“老伯可是漢人?既是在西北,可知我長安以東反抗金虜的各處民軍消息?”
胡老漢和馮亮麵麵相覷,一臉茫然。
“舅舅,他好像發熱的緊,在說胡話。”
馮亮畢竟還是孩子,見高嶽突然說著聽不懂意思的話,且目光淩厲,麵有異色,不禁有些不安起來,連忙從床沿邊下了地,站到了舅舅身邊。
胡老漢道:“咱舅甥都是漢人。不過,雲崧說的什麼,什麼金魯,嘶……小老兒還真是沒有聽說過?”
老漢歪著腦袋,不停的眨巴眼睛,咂著嘴,顯然是困惑不已。
“是土匪吧。”馮亮忽然叫起來,“舅舅,咱們救起他時,不就發現他身上盡是刀槍之傷嘛,他肯定是反抗什麼亂兵流匪。”
看著胡老漢恍然大悟的一臉釋然,高嶽的心猛的一抖,這舅甥二人神色自然,絕不是作偽,且這二人也沒有理由戲耍自己。
他雙手不自覺的緊攥住了被褥,忍住心頭亂跳,試探道:“我一時眩暈,竟記不起現今是紹興幾年了。”
舅甥二人麵色更加驚疑,這回小娃子馮亮倒沒有吱聲,亮晶晶的雙眼隻是緊緊盯著高嶽。
胡老漢卻終於變色,輕捋濃須,緩緩道:“年號嗎?如今這個世道,談什麼年號不年號。不到一個月前,還叫做永嘉七年,後來新皇即位,改了叫做建興元年。不過北邊的匈奴國卻是叫嘉平三年(公元313年)。”
“但哪來的什麼燒心?雲崧莫不是戲耍我二人吧?我看你還是發熱體虛,趁早躺下多多休息。”
不聞則已,一聽此言,高嶽瞬間麵色煞白,目光呆滯僵冷,嘴在無意識的痙攣蠕動,身子先是像中了雷擊似得動也不動,跟著竟抖得打起擺子來。
和胡老漢舅甥一番簡單交談,竟使他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驚懼和不安。
高嶽自小被嶽飛收養,嶽飛待他一如親子。悉心教導,嚴厲督促。刀槍劍戟、弓馬騎射自不必說,兵法韜略、經史子集的文治功課,也必須了然於胸。
故而他一聽到年號永嘉二字,如雷貫耳,就憶起了這乃是晉朝末年時期,西晉第三任皇帝、晉懷帝司馬熾的年號。
永嘉五年,公元313年六月,匈奴漢國皇帝劉聰,派遣軍隊攻入晉朝首都洛陽,晉懷帝在逃往長安的途中被敵軍追上並被俘,太子司馬詮被殺,史稱“永嘉之禍”。
晉懷帝被押送漢國都城平陽,在受盡了各種屈辱折磨之後,兩年後被劉聰以毒酒殺害。晉宗室、懷帝之侄秦王司馬鄴,在洛陽城破時,輾轉逃離至長安,先稱皇太子,在得知懷帝死訊後,便即登基稱帝,改元建興,延續晉朝國祚,史稱晉湣帝。
至於嘉平,乃是北方匈奴漢國的皇帝劉聰,登基後所立的年號。劉聰乃是匈奴漢國開國君主劉淵之子,劉淵病死後,太子劉和即位。劉聰弑兄自立,如今已有三年。
當年嶽飛教導高嶽讀史的時候,還特別痛心的指出,永嘉之禍,乃是華夏史上第一次漢族建立的大一統政權,被外族推翻,國朝統治集團幾乎全滅的悲劇。
這期間,便是不忍卒視的五胡亂華時期。是首次外族大規模入侵,致使中國北方大地淪陷,野蠻的胡人對華夏文明造成了巨大的破壞,華夏文明和漢族處於生死存亡的曆史關頭。
這一時期,也是北宋末年靖康之恥幾乎一樣,漢族的中原王朝在異族的鋼刀鐵蹄蹂躪之下,北方長期淪陷,統治階級倉皇南渡,偏安一隅,而北方大地戰火彌天,胡塵滾滾,不知多少無辜百姓慘死在異族人的刀劍之下。
從西晉八王之亂到鮮卑拓跋氏建立北魏,這一百年餘間,是從古至今,可以被稱為漢民族最黑暗的時代,是被漢人稱為胡虜蠻夷的北地馬背民族,將整個漢民族的自尊踐踏得低賤到連畜生都不如的年代。
一百年餘間,中華大地戰火紛飛,掠奪與屠殺不斷,人吃人的慘劇層出不窮,中原人民為躲避胡人殘暴統治和屠殺,紛紛大量的南遷、西走隴右雍涼處所、或者北逃至遼東苦寒之地。真正是兵戈連天,禍亂不息,天下糜爛,板蕩鼎沸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