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用罷午飯,送走唐累、任華之後,高嶽劍眉緊鎖,凝神深思,從城門處信步往外走,徐徐停停。韓雍見狀,便揮手遣散了一眾官吏將佐,隻剩他一個人,隨在高嶽身側,踱步而行。
深冬時節,天幕低垂,黃燦燦的陽光,透過遠山近嶺幹枯的樹枝,照在腳下的蒼茫大地上,花花點點,斑駁不堪。許多纖細的微塵在光中淩亂飛舞,整個城外一片清冷,除了高韓二人踏步而行的擦擦聲,四周靜謐寂寥。
高嶽抬首望望天,天上露出些鉛灰色,迷迷茫茫。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清冷之氣,頓時感覺清爽不少,便將胸中濁氣重重呼出。
他停住了腳步,轉過頭,韓雍也站定了看向他。
“韓兄。司馬保給咱們出了個刁鑽的難題啊。”高嶽負手而立,口鼻翕動之間,白霧迷離翻湧。
韓雍歎道:“楊茂搜,我倒也知道一二。前些年,同是氐族人的齊萬年起兵,一時無敵。但齊萬年太過殘暴,楊茂搜不願附和齊萬年,為了躲避他的兵鋒,楊茂搜便率領部族,從略陽南下,遷居到仇池山一帶,控製了武都郡和大半個陰平郡,自己駐兵在武都首府下辯城。”
“楊茂搜雖然是個胡人,但是據說生性豪爽良善,重義氣,講道理。關中一帶,很多逃避戰亂的胡漢之民,都去投奔他,他也全數收留,盡自己所能接濟安撫。有那來了又想離去的,楊茂搜也不生氣,還贈給財物,使之能安然離去。”
高嶽轉過了身,麵色有些凝重。“先回城吧,咱們邊走邊說。嗯,這楊茂搜,如此得民心,其部定會同仇敵愾,怕是難以對付。”
韓雍卻沒接這個話題,又道:“當今陛下即位後,也聞楊茂搜之名,便冊封他為驃騎將軍,左賢王。他對陛下很是感激,常懷勤王的誌向,可是不知和司馬保怎的有了矛盾,隻好收縮軍力,日夜防備。”
高嶽冷笑道:“司馬保為什麼仇視楊茂搜,我不知道。但是司馬保為什麼自己不出兵,卻叫我們出兵,我卻能猜個八九分。”
韓雍微微一笑,道:“此我亦有所猜測,不知可否與主公所見略同。”
“哦?你先說說看。”
“是。司馬保擁兵五六萬,真要全力來攻,楊茂搜哪裏能夠抵擋。他不出兵,反而叫我們出兵,無非是因為兩點。”
“雖然天下皆知司馬保心有異誌,但他總歸還是朝廷的臣子,有些事不好做的那麼露骨。楊茂搜是陛下親賜的二品封疆大員,司馬保怎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置匈奴人於不顧,而悍然來攻朝廷重臣、內附酋藩?此其一也。”
“其二,若是戰事一起,我估計司馬保會派一精銳之軍前來,先是靜觀其變,再是渾水摸魚,或是暗中相助我們,將楊茂搜一網打盡。時候朝廷若有詰問,他便將責任往咱們身上一推,說是下屬妄動刀兵,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韓雍隨著高嶽步伐,不緊不慢,深邃雙目中,有著自信的光彩。
有時候,話不投機是一種折磨,氣場相符,卻能使人愉悅。韓雍所說的,和高嶽心中所想的,正是不謀而合。高嶽心中很是高興。但他作為隴西最高長官,思想也要比屬下長遠一點。
“韓兄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不過還有一點。”
“司馬保想用借刀殺人之計,還想坐山觀虎鬥。他叫我們去打楊茂搜,無論誰贏誰輸,他司馬保都很樂意見到。我們打敗了楊茂搜,自然最好,打不贏,咱們或者楊茂搜實力都有所損,司馬保便想做那漁翁,把鷸和蚌都收入網中。”
高嶽看了韓雍一眼。韓雍是聰明人,這一點即使他暫時沒有想到,現在點明後,相信他應該立刻就能領悟其中的利害關係。
韓雍頷首道:“對了。那平西將軍張春,竟然叫任華傳了口信,叫我們獻給他黃金一千兩,另揀選美女十名。慢說沒有錢,便是有錢,也不會給他那樣的貪婪小人,此外,叫咱們冒著民憤,搜掠美女獻給他?哼,這秦州上下,真是一般的陰私算計,人品可鄙。上邽離襄武不遠,咱們倒是要時刻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