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差不多在張春受罰的同時,蒲洪的使者也抵達了襄武城,呈交蒲洪的交好之意。
蒲洪不僅親筆寫了封致歉信,表示之前的誤會,都是因為南陽王挑唆和強令導致,如今我將狄道首陽歸還給高使君,希望兩家摒棄前嫌共謀友好雲雲。
為表誠意,蒲洪還從監牢中釋放了一直不肯低頭的曹莫,好言撫慰一番,放了回來,又將被軟禁的李虎之妻何氏也一同禮送而至。見到曹莫,高嶽等人又是一番感慨唏噓,但更多的,是對於能夠重又見到安然無恙的曹莫而感到由衷高興;但大家見到哭成淚人兒一般的何氏,不禁想起李虎,皆是慘淡唏噓以對,真正是悲喜兩重天。
不過對於蒲洪主動示好之意,高嶽暗自冷笑。他知道,史上氐族蒲家,便是典型的見風使舵的牆頭之草,最慣於見機而變兩麵逢源。
你弱的時候,他便來落井下石仿佛痛打落水狗;你強的時候,他又點頭哈腰無比恭順。蒲洪本來是大晉順民,但晉末時,先是臣服於南陽王司馬模,司馬模死後又投降了漢帝劉聰,後來匈奴漢國內亂,蒲洪蠢蠢欲動想來搶點好處,卻不料劉曜迅速平亂繼而稱帝,於是蒲洪趕忙謝罪,又做了前趙的順民。
等到劉曜兵敗被俘,前趙滅亡,蒲洪抵敵不住正如日中天的後趙石家,於是立刻選擇服軟投降。在後趙,蒲洪也算是頗受信任顯赫一時,但等後趙帝國走向末路的時候,蒲洪立時變臉,轉而主動向東晉請降。
等到在東晉朝廷這邊,求到了氐王、使持節、征北大將軍等顯赫爵位時候,蒲洪已經幹脆有了占據關右自立為王的心思,於是索性自稱為三秦王,大單於,終於獨立。蒲洪一生,詭譎善變,朝秦暮楚,總歸隻要能保有既得利益,任何事情都可以拋諸腦後。他的子孫後代如苻健、苻生、苻堅、苻柳等,也沒有一個是善良淳厚的易於之輩。
總之,說起來,蒲洪還遠遠沒有同時期同背景的羌人姚弋仲憨直厚道。但在亂世中,像蒲洪這樣的人,反而能夠及時避開禍端從而站住腳求發展,所以後來,在正史中終於率先成就霸業的,是氐族的蒲家,而不是同樣人才濟濟的羌族姚家。
比如當下,雖然口口聲聲說到是受人挑唆造成了無心之害,但對於大肆擄掠二城人口財富等,蒲洪裝聾作啞無有歸還,對於陷死李虎之事,也是隻字不提。
那使者頗善察言觀色,覷得高嶽麵色依舊冷淡,便趕忙又道:“我家大首領,還有一份特殊心意。之前南陽王麾下張春所部從首陽北撤的時候,竟然屠滅了白嶺村。我家大首領聽聞高使君似乎與白嶺村很有淵源,於是便親自指示抓捕了十數名參與者,此次也特地交給高使君,任憑發落,還望高使……”
他話音未落,隨著高嶽的失聲驚叫,堂間已是一片嘩然。高嶽乃是白嶺村之人,他的出身,眾人盡知,眼下陡然聽聞白嶺村被張春屠滅,簡直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在場諸人,無一不是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楊軻忙過來湊近高嶽,低聲道:“主公……事情未有定論,故而千萬要鎮定,不可在人前失態。”韓雍也上前一步,關切而又緊張的無言注視著高嶽。
高嶽暗忖白嶺村既然被滅,那麼胡老漢多半不能幸免。他初來此世,多虧憨厚樸實的胡老漢救助,待其如同親人,眼下乍聞噩耗,簡直如雷轟頂,心裏痛苦得像被碎瓷片劃割著,難過得肝膽欲裂。
見那使者還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高嶽大力吸一口氣,狠狠地閉緊眼睛,片刻才睜開,盡量緩和了聲音道:“你回去告訴蒲王,他既然願意交好,我也不拂人意。若將兩城即時交還於我,過往之事,我便不再追究,總之此後我兩家互不相擾便是。”
權宜之計,爾虞我詐而已。望著蒲家使者歡喜而去的背影,高嶽心如岩漿麵似寒冰,前車之鑒,絕不可像史書上所載,被他幾句貌似真心的好話所哄騙,就一再給敵人喘息翻身的機會。但在他心中,張春已然又是一個絕不可恕的必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