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時光易逝,已是建興四年十月。此時中原局勢愈發糜爛,朝廷日漸窮蹙,此消彼長之間,匈奴漢國卻日漸強盛,不僅亡晉之心愈發昭然,更且在漢國的主要勢力範圍之內,於河東、河南、河北及幽燕等地,漢國保持了強大的威懾力,使忠於西晉朝廷的各方大小牧守藩鎮,皆是在苦苦爭鬥,竭力抗擊。
且說匈奴中山王劉曜,初攻長安,小小失禮,便即退走,一方麵存了讓高嶽與司馬保在沒有外患的環境下專心內鬥,其好隨時收漁翁之利;另一方麵,並州劉琨竟然逐漸紮下根來,且號召四方,收納強豪,隱然成了晉朝在河北的諸鎮領袖,竟已養成了勢力。雖然有石勒所部正在征討,但因劉琨處在漢國腹心之地,好比是楔入了一顆釘子般,使人寢食不安,所以劉曜急於回軍河東控製局勢。
在出了潼關之後,劉曜迅速將兵東進,先是擊敗了劉琨委任的河內太守郭默,使其不得已率殘部棄城南逃,繼而馬不停蹄橫掃河南,一路攻滅了附庸劉琨的忠晉塢堡、壁壘三十餘處,並於九月末北上,突入並州上黨郡。
上黨郡治壺關城。
遮天蔽日的赤黃旗與狼頭纛,標誌著壺關內外,有數量極其驚人的龐大軍隊駐紮分布。事情也確實這樣,隨著劉曜率兵四萬蒞臨,與早先已經據城的石勒所部五萬大軍彙合,眼下,匈奴漢國河北的精兵強將,一時間已基本全聚於此。
雖是正午時分,但畢竟已是秋末,日頭也變得溫和不少,並不算是燥熱。中軍大帳外,無數全副武裝的兵卒,豎矛持刀,圍了老大一圈。裏麵有左右數十名高級將校及幕僚,露天分布兩旁正襟危坐,無一不是身子筆直,眼不斜視,麵色嚴峻。細看時,眾人頭臉上,皆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斬!”
隨著監斬官一聲斷喝,在最中間的空場上,赤著膘壯上身的劊子手,手中鬼頭刀迅疾而落,片刻,便砍下了十七顆腦袋,那斷首骨碌碌雜亂的滾滿了一地,無頭的腔子鮮血噴濺狂湧時,地麵上登時便積起了血窪,那濃稠的血蜿蜒流動,不多時便無聲漫過了眾人的靴底。武將還好些,幾個文官連眉頭都開始不自覺的亂跳起來,但沒有一個人敢將腳哪怕略微挪開些,雖然那腳底仿佛像被燙著了那般難受。
“石將軍,本王的處置,你覺得可妥當麼?”
上首正中,一人昂揚端坐,散發著強大的威勢氣場,正是漢國中山王劉曜。他口中淡淡說著話,但眼皮都沒抬一下,並沒看向身側那陪坐的石將軍。
劉曜身側的那石將軍,額頭廣闊,高鼻深目,兩鬢垂著粗大鬢角,滿麵的濃髯長須,相貌不俗。最奇特的是,其深邃的雙眼中,一對瞳仁外沿是圈灰藍色,內裏卻是棕黃色,在凝視人的時候,總有些毫無感情的冷靜或者,冷酷。
此人,乃是匈奴漢國的大都督、驃騎大將軍、都督陝東諸軍事、東單於、幽冀二州牧、上黨郡公石勒。石勒乃是羯族人,今年已四十有三,年輕時以最低賤的奴隸身份,投入匈奴漢軍中,從偏裨幹起,轉戰大河南北,多次重創晉軍,立下無數赫赫戰功。漢主劉聰很是看重石勒,將上黨郡賞給石勒做封國,並讓他專掌征伐,可自行決斷攻略大事,差不多好算是漢國在河北的分支行台。
本來石勒專製河北。但劉曜突然不告而來,且來勢洶洶,竟有幾分反客為主強壓地頭蛇的意味。劉曜性格剛愎強硬,且在漢國內威勢極重,他本就猜忌石勒勢大,恐其滋生了自立野心,所以在攻伐劉琨的同時,他也打算敲打一番石勒,讓石勒最好收斂些私心。
當下斬殺的這十七名人,乃是石勒軍中士兵,因為帶頭襲殺了一處小村莊,結果正正撞在了初來的劉曜手中,被劉曜以有違軍紀之名,當眾處斬。其實平心而論,這樣的行為,在當時胡族軍隊中,幾乎是見怪不怪,劉曜雖然號稱軍紀嚴格,但也是相對而言,且更側重是於要求部下無條件服從他不得有絲毫違令,並不是秋毫無犯真的潔身自好。對於這十七人,他殺亦可,不殺亦可,之所以將石勒及其麾下將校僚佐齊齊召來,然後公開殺頭,劉曜的真實意圖,不言而喻。
當下,石勒將一雙異色的眼珠盯著劉曜,正要開口說話時,冷不丁旁邊又有人粗聲粗氣驀然大聲道:“中山王這樣公正,哪會有什麼不妥的!”
隱隱帶著忿然和不服氣。眾人循聲望去,卻是石勒之侄、征虜將軍石虎。石虎年方二十,性情剛猛殘暴,極度好殺,連妻室都前後親手斬殺了好幾個,乃是一日不殺人,便就手癢之輩。尤其在攻城略地之後,往往不分貴賤無論老幼,滿城統皆殺之,且喜用坑、燒、鋸、割等各種發指手段的虐殺,來滿足變態的快感。日常也是暴躁難製,石勒曾多次勸導責備讓其多少收斂一些,但石虎我行我素,變本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