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天下爭衡 第三百一十五章 義不可廢(1 / 2)

當下高嶽聽聞涼州巨變,難免大為動容,又傳召王該進來細問,果然毫無紕漏之處,不禁既驚且怒。他前世閱史,記得晉末時候,涼州張寔似乎確實是被刺身亡,而之後果然是張茂兄終弟及,而且張茂治國有方,發揚光大了父兄的遺業,進一步奠基了涼國西方霸主的穩固地位。且臨終前因為膝下無子,又將王位傳回給了侄子張駿,而贏得了當時及後世對張茂有明主的美譽。

從前並不曾多想,但眼下親耳聽聞當事人的哭訴,方才醒悟,明主歸明主,這並不妨礙用非常規手段來取得本不該是自己的君位。曆史上各代王朝,除了極少數特殊情況,君主在自有子嗣的前提下,斷不會舍子立弟,這兄終弟及四個字,背後曾掩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驚心動魄的血腥慘事。高嶽猛然想起,他的本朝,關於太宗皇帝究竟是如何繼位為君的,太祖之子德昭、德芳又是怎麼死的,有宋一代不要說民間野史,便是官方自己都說不出個理直氣壯來,恐怕,亦是心照不宣罷了。

王該在旁叩首,流著淚道:“外臣啟稟秦公:張茂弑逆之事確鑿無疑。先君不幸薨逝,外臣獲悉真相後心中無比驚痛忿怒,卻實不及世子心如刀割。今賴先君在天有靈,護佑世子能夠平安來見秦公,當麵申訴大冤,萬望秦公看在先君昔年的情分上,為我儲君主持大義,為我涼州翦除巨凶,外臣便是以命相抵,也是甘之如飴。”

王該本來可以安之若素的繼續做他的涼州都護,甚至隻要取悅新主,便還能加官進爵。但隻因心中忠義不泯,做不到視而不見,王該便毅然放棄安穩的一切,選擇了另一條困苦艱險的路,縱使步步維艱,但可以問心無愧矣。從前在長安共同抗擊匈奴人的時候,高嶽對他的印象就不錯,眼下,見他滿麵倦塵仍是目露堅毅,敬佩之心立時油然而生。

高嶽早飯還沒進食,不過早已渾然忘記了饑餓,他隻覺得腦中神經不停緊跳,又感慨道:“王將軍真忠臣也!卿既欲效申包胥之哭秦庭,寡人便當為卿再賦《無衣》。”

古時楚國被伍子胥攻破。楚臣申包胥,為複故國,千裏迢迢來到秦國請求援助。一開始不被答應,申包胥便在秦城牆外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進,誌比金堅,終於感動了秦國君臣,答應了出兵複楚,史稱“哭秦庭”。秦哀公更是親賦名篇《無衣》,流傳千古。

張駿仍舊匍匐階下,還在悲泣道:“……田齊名號滅寇,實則奉命要行滅口之事。奸叔張茂,刻毒至此。臣侄身逢喪亂,勢單力薄悲憤欲死,還虧王將軍不忘故主,忠心護持,才能一路逃出生天,保住殘命來拜見秦公。而天下之大,也唯有秦公有實力、有故情、有聖明正義之心,能夠為臣侄來主持公道。”

說著,他猛然抬起頭,噙著熱淚,無比決絕道:“隻要秦公願意為臣侄伸張大義,發兵討伐弑君奸佞,待臣侄回歸姑臧之後,定當以整個涼州九郡之地及西域附庸諸國,獻於秦公,從此甘願為麾下走卒!”

祖與父艱難創下的基業,一旦棄之,如同心間割肉,但隻要能夠重新殺回姑臧報仇雪恨,張駿已然是不管不顧了。拚著一無所有,他也決心要張茂付出血的代價。至於將來,隱姓埋名度過餘生便是,當下,進獻涼州之地來勸高嶽,在來時的路上,他與王該也已商量好,所以他上來便就稱臣,這也是他最大、也是最後的砝碼了。

砰地一聲,高嶽將案幾重重一拍,倒將張駿驚得收住了聲,有些惴惴的望著高嶽。

“世子雖哀痛昏沉,但不可口出妄語!張茂弑逆,若果屬實,寡人絕不容道消魔長,弑君之徒還能逍遙法外,便是拚著元氣大傷,也勢必要為賢父子討回公道。無他,隻為一義字耳。世子卻將寡人視作見利而行的小人,又怎能待價而沽,用涼州之地來做籌碼引誘寡人?等寡人伐罪之後,涼州九郡,世子自為汝先君用心鎮撫便是,寡人絕不染指!”

這一番大義凜然的話,非惟張駿長久吐出一口氣,既羞愧又感激,伏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便是王該,也是在旁淚流滿麵,不住的高呼秦公聖明,恩義昭彰,乃是純正的王者之道。

於是高嶽對胡崧等雍州文武,略作交待,自己帶了張駿等人,迅速離開了禮泉,直奔襄武,好做進一步安排。剛安頓好張駿,回到秦公府,早有涼使將涼州牧、西平郡公張茂的親筆書信呈了上來,信中卻說舍侄年幼,被居心叵測的屬下誘惑,導致心神昏悖無常,口出譫語,還望秦公將張駿遣返回姑臧,並捕送罪將王該。信中暗示,如今涼州因為先公離世的不安狀態,早已穩定下來,希望秦公能夠保持睦鄰友好關係,同時繼續支持他張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