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便聊了一陣。王敦轉而道:“……高嶽封王了麼。好朝廷,好朝廷。”雖然一時停了口,但憤懣輕蔑之意,顯而易見。
錢鳳應和道:“是。朝廷已封了他做秦王。說起來,朝廷對明公您,實在不公!他高嶽遠在西北,朝廷見不到摸不著,隻不過打退了幾次匈奴人,便屢屢賞酬他的功勞,如今更是破例封王爵。可是高嶽打下的地盤,可曾有尺寸之地,被納入朝廷的管轄內?國內一縣之令,可曾是朝廷指派出任?雖然藩鎮,實則自立矣。反過來,隻因明公近在眼前,朝廷便忽略您過往擁戴讚翊之功,而處處看不順眼,各種防備猜忌,豈不使人寒心?故而屬下一直說道,這樣的朝廷,不反也要逼著人反。”
王敦麵色陰寒,又重重哼一聲:“高嶽,山野村夫,如今竟也能登上高堂,享受非常名爵,欺世盜名怕不教天下名流笑死。而我名門世家,江表豪族,卻落得被反複排擠嫉視,甚至被當做心腹之患。哼,這樣本末倒置,早知當初便不該立他為帝。你說得對,天子既然愈發昏聵,還是早些廢黜他的好。且司馬氏曆來無德無才,我琅琊王氏,英傑輩出,為什麼反而要向這種庸主屈膝,不如獨立自主。”
錢鳳巴不得他這般說話,當麵又奉承了一番。正說話時,又有斥候上得船來,奉上兩軸紙卷,卻奏道其一乃是剛剛得到的秦王詔令,目前也正在傳示天下;另一份卻是湘州的軍報。
“快拿來與我看!”
這次,王敦反而沒有方才看聖旨時候,那般輕描淡寫的鎮定。他兩步走過去,從斥候手中一把奪過來,立時展開了凝目細讀。錢鳳麵色也變得儼然起來,忙湊過來也在旁仔細觀瞧。
平日裏閱覽書信奏報等等,王敦幾乎都是一目十行,現下卻逐字逐句的去看,看完這份,又去看那份,接著再反複重看一遍。
“高嶽奸詐,果然不可輕信!”
終於再找不出一絲額外的有價值的信息,王敦放下兩份紙卷,麵色已經陰寒的可怕,他將兩手往背後一負,徑直走到船舷邊,望著天邊兀自思索,忽而心中發起厭煩。錢鳳默默地走到王敦身邊,一時也蹙眉沉吟,心中斟酌對策。
第一封奏報上,高嶽大義凜然地表示不可容忍王敦的反叛行為,並堅決的站在皇帝司馬睿這邊,嚴詞斥責王敦。高嶽不僅以實際行動來響應,已然發兵東出荊州襄助朝廷平叛,更以秦王之名,號召天下南北,凡是忠於王室的藩鎮,或者民間義士,都立即行動起來,共同貢獻力量,早日剿滅逆臣。
第二封奏報上,乃是最新的戰報。魏乂圍攻長沙城,將要得手的時候,卻不提防忽然有秦軍殺到,來勢狂猛迅疾,兜頭便縱馬劈砍。魏乂猝不及防,麾下兵卒也驚駭莫名,正漸至混亂的時候,城中譙郡王司馬承又遣出敢死士卒千餘人來,結果兩相夾擊,魏乂很快便抵擋不住,正要撤逃,卻被秦將楊堅頭堪堪攔住去路。魏乂忿而與其交手,不及二十合便被砍死,餘部立時潰散,故而圍攻長沙的軍事,算作失敗。
兩封奏報,皆是極壞的消息。王敦將舷欄重重一拍,恨聲道:“……來日我若得勢,必要高嶽賊子好看!”他轉頭看了眼錢鳳,見其滿麵凝重若有所思,便又道,“世儀,如今攻伐湘州事敗,秦賊與司馬承相會,聲勢必然甚囂塵上。若是彼等趁勢北攻,我荊州根本之地空虛,如何是好?倘若我現在立即回師江陵呢,你看可好?”
“不可!”
錢鳳一下從沉思中驚醒,連連擺著手道:“萬萬不可!大將軍,目前為止,上庸、秭歸兩地,都沒有任何警報傳來,說明沒有遇到敵襲。那麼,秦軍究竟是如何兵至湘州的,我們眼下還真的無從得知。但,既然魏乂兵敗身死,湘州目前局麵已然敗壞,一時也不可挽回。那麼,眼下上上之策,便是索性放任不管,加快行軍速度,直撲建康,隻要將皇帝捉拿到手,便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屆時大將軍便是魏武帝,高嶽便再強橫,終究也不過袁本初也。”
“可是江陵乃是我根本之地,不容有失……”
“江陵重要,孰與建康?高嶽勢盛,孰與帝皇?大將軍眼下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乃是關心則亂的迷局。當前局勢,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半途而歸,縱使費一番氣力而打退了秦軍,大將軍也是疲於奔命徒勞無功。那時候再想鼓動兵卒,重新出發再度與天子為敵,士氣衰且沮矣。且朝廷不斷下詔斥公為賊,讓天下齊來討伐,如何應付?故而請依屬下之言,一鼓作氣決然東進,隻要打下建康抓住皇帝,便是將區區江陵暫時讓與他,又值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