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人等都告退之後,官廨裏便剩下高嶽及韓雍。侍女們端上了香茗,也自覺地退下了。無論皇帝和宰相說什麼公事、私事、甚至是玩笑事,作為下人,能別聽就別聽,聽見了也裝作沒聽見,不知什麼時候,可能就會引來莫名其妙的殺身之禍。明哲保身的道理,有時候是人的本能。
高嶽往椅背上一靠:“這個謝艾,說來好笑,倒曉得要關照小舅子了。嗬嗬,這算不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呢?”
韓雍見高嶽麵有笑意,並沒有什麼不悅神色,便也連連點頭附道:“謝艾被陛下慧眼識珠,從芸芸之中拔擢而起,資質固然是極好的。他昔年曾隨臣牧守邊塞,相交頗多,臣深知他品格端正。像這樣既有能力、又有德行、更重要是忠心不貳的臣子,叫他獨當一麵經略南方,陛下確實是挑對了人。至於有些許私人情感,這也是人之常情,哪個也沒法脫俗,還是一笑了之的好。若要他時時刻刻都毫無偏頗,也是有些苛責了。”
高嶽歎道:“相國所言不錯。但若說到忠正無疵、心同明鏡之人,卿及楊相國二人,皆是心無雜念的純臣,這也是上天降給朕的福氣。”
韓雍連忙站起遜謝不已,對高嶽從始至終待他都格外厚重的情誼,深表感激。不免回顧了一番當年的舊事,兩人倒興致勃勃地聊了半晌。
閑話說到盡興,便漸漸轉到了正題上。高嶽道:“謝艾上奏,說如今晉朝名存實亡,蘇峻曾給他去過親筆書信,名為交好,實則暗示他要稱帝了,在探詢謝艾乃至朕的意思。實話實說,蘇峻稱帝,朕現在並不在意。其實皇帝隻不過是個名頭而已,從前的惠皇帝,內有賈後篡政,外有藩鎮作亂,搞到天下鼎沸,有誰在意過他?真正能說上話的,還是憑著手中的實力。朕將來是一定要將江東土地收回來的,且給他過幾年癮也沒什麼。”
“謝艾現在上奏向朕請示。眼下陶侃難逃,武昌被蘇峻大將韓晃占據,但畢竟根基未聞。謝艾猶豫,究竟是趁其立足未穩且無防備時,突然攻擊武昌,進而將整個江州都占據下來,還是暫且休養生息,等到將來我軍在荊州徹底站穩了腳跟後,兵精糧足士馬歡騰之時,再發大兵,堂堂正正的討伐?卿乃是軍事總戎,且說說看法。”
韓雍應道:“蘇峻出身寒族,無依無靠,眼下卻能成為江東之主,將一眾名門豪族踩在腳下,不比晉國那些隻會爭名奪利的王公貴族,他還是有些本事的。如今他勢頭正盛,且主動向我國示好,眼下突然出師伐他,也是沒有名目,且如謝艾所說,荊州畢竟還剛剛到手未久,總也要打牢根基才好,不然前腳出境,後腳亂起,如何處置?臣意,還是緩圖為是。”
“嗯。卿言有理,朕便回告謝艾,讓他先收手,等徹底掌控了荊州後,再做定奪。”高嶽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望著虛無縹緲的霧氣,緩緩道:“再說另一樁。西方那邊,我軍本來連勝三場,逼近了其首府白蘭城。結果在最近的十天前,在大非川以東,被慕容吐延親率四萬大軍絕地反擊,設伏圍攻,我軍大敗,鄧恒以下,楊堅頭、李虎等大將皆受傷。得虧王該率涼州軍救援,方才不至於全軍覆沒。如今我方退軍五十裏免戰,鄧恒發來急報,極盡悔恨愧疚之意,並向朕請罪。”
韓雍一愣,繼而麵色變得嚴峻了幾分。西方戰事,本來一直順風順水,此前鄧恒還曾來報,說他一路高歌猛進,甚至不需要涼軍的輔助,便打得慕容吐延狼狽不堪。孰料這才幾天工夫,風向突然急轉,從大勝而至大敗,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鄧恒從前乃是著名土著,縱橫塞北。後來借著我軍強盛的戰力,剿滅了鐵弗人,又擊垮了鮮卑代國。所謂久勝者驕縱,必然心有鬆懈不設防備,他怕是自認為天兵一至,敵且將如湯沃雪,但慕容吐延據說乃是狡黠機變之人,也算梟雄之輩,其以有備對無備,勝負不難料了。”
韓雍斟酌著又道:“雖然鄧恒麻痹大意,但勝負也是兵家常事。總不好因為一朝戰敗,便嚴加懲處他。依臣愚見,陛下可下旨切責,同時發去糧秣軍械,以示資助鼓勵,讓彼輩心懷畏懼,但又不至絕望,則必然會抖擻精神重振士氣,再行小心征討。”
“如何處置鄧恒,朕再做考慮。”
高嶽未置可否,麵色不見喜怒。韓雍頓了頓,接著奏道:“慕容吐延,抗拒王化,乃敢和我聖朝為敵,則無論如何,必須要嚴厲打擊,堅決遏製他的狂悖氣勢。故而此戰非是征服青海吐穀渾部,也是叫天下人、特別是石趙偽國看看,敢犯我大秦者,雖遠必誅。所以,臣意,討伐吐穀渾,目前臨陣換帥不可,也會引起將士們的猜疑、驚憂,同時涼州軍怕也無所適從。還是留任鄧恒,且等他將功贖罪;若是再有延誤懈怠導致敗績,那時再做嚴懲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