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幻夢 刁宴

話說嫣娘要到園裏讀書,常興就叫人去收拾了。擇了日子,叫嫣娘搬進花園。又想著園子大了,他們小孩子住著害怕,就叫些女家人靠近住著,又叫了幾個二十多歲的丫頭去作伴。

嫣娘日日在園內一處一處的遊玩,連書篇兒也不摸,一日頑乏了,睡了午覺,就作了一夢。夢見到一仙山,其中樓閣玲瓏,如珠玉修成的一般。信步走去,忽見一門,就大著膽走進去,見是三間花閣,垂著湘妃竹的簾子。猛聽得一陣笑聲,如鶯聲嬌囀,不覺腳跟下走了三魂七魄,站在那裏就呆了。忽有一個人從背後輕輕拍他一下,說:“看什麼!好大膽!”嫣娘聽了這一句話就像小鶯兒叫了一聲,想道:“就在屋裏,如何又到這裏來了?”連忙轉過身來,作了一揖,才抬頭去看。那人帶嗔呼道:“低下頭去。”嫣娘就不敢仰視,隻順著眼看見[那人]穿著銀杏衫子,罩著墨色撒花背心,穿著百摺百蝶裙子,一對蓮鉤隻露出一個尖兒。嫣娘也不敢出聲,隻彎著腰站著。站了一時,那人說:“還不快去!”嫣娘慢慢出了門,才敢回頭來看,卻不見那人了,隻聽簾內說:“好好談談。”嫣娘也不敢再聽,又往前走,又見一帶花障。他從垂花門進去,見一美人在廊下,背著臉向內坐著,在那裏讀詩,其聲微微莫辦。他就偷偷的到背後,一看卻不是讀詩,是在那裏拈著筆寫甚麼。嫣娘順著他寫的看去,是:

天上人間,可憐誰是前緣,誰是無緣?到頭來,那是一般參了個無要緊的禪,才笑人枉然。作一對鴛鴦睡,誰知我,也是空纏綿。

嫣娘看畢,不覺一聲歎道:“可憐可憐!斯言誠不謬也。”那人回頭一看,嫣娘才自想道:“不好,我如何竟走近他身子跟前了?”隻得連忙作揖。那人卻不怪他,隻說:“你去罷,此地非久停之所。”嫣娘又作了一個揖,就出來了。走著又回頭偷偷一看,見那花容月貌,世間罕有,又不敢長看,隻得一直出去。卻一路走一路想,不覺防著,就一頭碰在一個粉牆上,撞在地下坐著,隻聽後邊有一兩個人嗤嗤的笑。嫣娘起來,那一兩個美人也走到跟前了。嫣娘就拱手而立,說:“得罪,得罪,有勞尊笑!”那美人說:“這個人必是呆子,自己頭不疼,還給我們周旋。”又一個美人說: “莫是個瘋子, 我們走罷!”嫣娘也不敢出聲,隻是呆呆望著那[兩]人說說笑笑去了,才想起來:“是他們罵我!”隻得又走。忽見又一大門,他又進去,順著腳走到一處小花園,看著兩個美人在那裏打秋千。嫣娘就走到那玲瓏石旁站著,說:“小心些,掉下來就了不得了!”那打秋千的隻顧忽上忽下,卻不看見旁邊站著有人,聽他說話才看見,說:“你是何人?怎麼來到這裏?”嫣娘說:“我是嫣娘。”那人笑了一笑,說:“我又知道你是個甚麼嫣娘?但是你是個男人,如何叫女人名字?”嫣娘方欲回話,那秋千架上的人也下來了,說:“姐姐,莫跟他說。這必是個小賊子,將他鎖起來!”嫣娘說:“好,好,就是這樣玩法。”那一個說:“這是個傻子,趕出去就是了!”嫣娘隻當與他說頑話,還是笑。那人說:“你再不出去,就打了!”嫣娘隻得笑著出來了。不妨地下青苔甚滑,一下跌倒。猛然驚醒,卻是一夢。他卻不把這當個夢,一心要去訪這些美人。他又不敢直向常興說,日日在園中納悶。雖有他四個陪著,總不能解他的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