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娘又到聊寄齋坐下,問宜人說:“你們兩個在這裏住著,豈不太寂寞了,我叫嫿姐來與你們作伴。”阿粲說:“人若不寂寞,就是一個人住著也不寂寞;若是寂寞,就是一百個人住著也是寂寞。這寂寞卻不在人之多少。”宜人說:“你回去叫嫿姐來也好,隻是我這邊添一個,他那邊不又少一個,不覺著他們一處住慣的,忽然分離了嗎?”嫣娘說:“總是在一處,相離也不遠。”宜人說:“依我看著,卻是‘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嫣娘聽著,歎了一口氣,帶淚而去。

到了明月清風廬,見雁奴及娉婷在那裏坐著。見了嫣娘來都站起來,雁奴說:“姑奶奶說了,叫娉姐搬到這裏住罷,同我都在那邊櫥子裏。”嫣娘點點頭,也不坐下,又出去了。

一直到了所所那邊。正在走著,忽聽一個人說:“我們到底怎麼了?”嫣娘聽著就停住了腳,又聽一個人說:“這隻好隨他了。”說著又歎了口氣。嫣娘聽著,在那一塊太湖石前邊,這石頭後邊,都是小紫竹子。嫣娘就分開竹子慢慢進去,走到跟前方才蹲下,等了一時卻不聽動靜,又起來轉過前麵,卻不見一人,心裏想著:“方才明明一個像娟姐, 一個像關姐, 說話如何不見了?真真是《西廂》上說的‘難道是昨夜夢中來’。隻是夜裏好作夢。這無將黃昏尚未到夜裏,我如何就作起夢來了?”想著就往那正房走,走未幾步,忽聽一個人背後叫他,說:“天黑了,你怎麼一個人來這大地方來?”嫣娘轉過臉來一看,卻是嫿姐。嫣娘說:“我是來作價的。”嫿姐說:“請誰?”嫣娘說:“恭請足下。”嫿姐說:“這時候又不牽親,又不上頭,請我作甚麼?”嫣娘說:“前日有勞,今日踵門拜謝,還請與宜、粲二位作伴。”嫿姐說:“這個事正該用著我,我們好惺惺惜惺惺了。”嫣娘說:“姐姐莫忙。”嫿姐正色問說:“怎麼莫忙?我又有甚麼忙的?”嫣娘笑了一笑說:“有罪,有罪,失言求恕!”又問他三個哪裏去了,嫿姐說:“方才都在這裏,我看娟姐、關姐在那太湖石下坐了一會不知哪裏去了,窈姐是在屋裏繡手帕子,娉姐今日不來了。”嫣娘說:“我知道,天黑了,我也不到屋〔裏〕了,你見了他三個替我說我來看他們罷,你也就去罷。”說著嫣娘回來,到了明月清風廬,坐下問雁奴說:“我去了,你姑奶奶可有話說我甚麼?”雁奴笑了一笑說:“大爺的話說錯了,‘為人不作虧心事,何怕半夜鬼敲門’,我姑奶奶有甚麼子說你的,你想想你有甚麼可說的, 姑奶奶就說你甚麼。 ”嫣娘笑著說:“你可算一位副將軍,真是‘殺人如草不聞聲’。”雁奴說:“我卻沒殺人,倒拐了一個人。”娉婷聽著,就起來將雁奴捺在椅子上膈肢他,雁奴笑的隻落喘氣,說:“好姐姐,我說話不與你相幹。”娉婷說:“正為不與我相幹,我才膈肢你,這才是‘公道自在人心’。”娉婷說著,又去膈肢,雁奴說:“好姐姐,我再不敢了。”嫣娘說:“罷了,饒了他罷。”娉婷鬆了手,雁奴起來,嫣娘說:“你看你的金釵也退了,頭發也散了。”說著就起來拿個小梳子替他攏一攏,說:“看你姑奶奶來看著,又要嚷你們淘氣了。”將才收拾完,隻見兩個丫頭提著燈籠,引著富春來了。進了裏間,叫兩個丫頭回去。坐了一時,嫣娘又問他引香、拾香去的話。說了一會,富春說:“恭喜”。嫣娘說:“甚麼喜?”富春說:“到明日你自然知道。”嫣娘問他,他總不說。不知是甚麼喜,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