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詩歌的美學意義
好詩經典
作者:張同吾
麵對李瑛的詩學世界,如同瞭望一片大海、仰望一座高山。我們解讀李瑛的意義,不僅在於開掘一位大詩人的詩學寶庫,而且在於思考文化源流、時代精神與詩歌美學的內在潛因,旨在繼承和發展。
李瑛作為新中國第一代軍旅詩的佼佼者而登上詩壇,又作為軍旅詩的奠基者和領航者,影響和培育了幾代詩人。愛國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是他的全部軍旅詩作的靈魂。他的超脫凡俗之處在於力避平泛和概念,力避詮釋和說教,而讓崇高的詩境、精巧的構思、開闊的想象和飄逸的情思達到和諧統一。他寫軍旅生活很少有刀光劍影金戈鐵馬的激越,而是以細膩靈動的筆致描繪詩境,從不同側麵窺探戰士們崇高的精神境界和美好的心靈,旨在襯托威武雄壯的軍魂。他看到“三更星亂飛/戰士懷裏落多少/炮管挑起一輪月/好像提來燈籠送喜報”(《炮擊金門後》);他以豐富的想象,提升了詩的境界,渲染了戰士的歡樂與自信。他寫夜巡的戰士,“輕輕,再輕輕/躲開月光,沿低穀潛行/三塊岩石,卻有三隻耳朵/三簇野草,卻有三雙眼睛”(《月夜潛聽》);隻是寥寥幾筆就勾勒出靜中有動、靜動相生的畫麵,讓人感悟到戰士們的堅韌和靈動。他這類抒情短章,其美學特征是以小見大,在尺素之間包容萬種風情。寫生活風貌的詩同樣如此,他看到《擠奶員》把“一顆心全泡在奶漿裏了/泡在奶漿裏的還有一片藍天/火紅的頭巾,嫩綠的草”;在荒涼的塞外,他驚喜“一朵雲/擰下一陣雨/匆匆掠過車篷”,而“車隊切開大戈壁/碾著一道七彩的虹”(《雨中》)。他以輕盈的筆觸、精巧而自然的描繪,在清純的色調中又有濃淡對比,使之色彩紛呈;在傳神的描繪中又融入豐富的想象,使之氣象萬千。這樣就構成了他前期作品精致而飄逸、矯健而又柔美的主導風格。他的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在當時文藝觀念比較狹窄、美學尺度定為一尊的背景下,卻能凸顯自己的審美個性,體現詩的真諦,我們也就能理解,為什麼他的詩集《靜靜的哨所》《棗林村集》《紅花滿山》等具有曆久彌新的美學魅力。
當一個時代即將終結,曆史的早晨即將降臨的時刻,李瑛創作了《一月的哀思》,不管對於他本人,還是對於我國長篇政治抒情詩的創作,都具有裏程碑式的意義。這部在特殊曆史背景下誕生的鴉篇巨製,以江河澎湃的滔滔激情,震撼山嶽般的磅礴氣勢,表現了全國各族人民共同的心聲。在陰霾籠罩乾坤逆轉的背景下,周總理是正義和良知的化身,詩人準確地捕捉到中國痛失擎天柱的悲慟和無盡的懷念。那個無處安放的小小的花圈,就“放在長天漠漠的風雪中/放在黃河不息的濤聲裏/放在旗飛鼓響的戰場/放在萬木吐綠的大地”,他以博大氣宇建構了詩的恢弘殿堂,烘托r周總理偉大的人格魅力:“主會場——/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祖國/分會場——/五大洲南北東西/雲水間,滿眼翻飛的挽幛/風雷中,滿耳堅定的誓語”。他的詩留給我們永久的曆史記憶,在20世紀中國這是偉大的葬禮!我們真切地感受到,特定的題材和特定的時代情緒,為李瑛表現富有深刻曆史內容和社會心理的作品提供了,契機,使他的藝術才華找到縱橫馳騁的廣闊疆域。這次成功的創作經驗表明,他的詩既可以輕柔細膩,又可以壯懷激烈,為他表現生活世界和心靈世界的多樣性開拓了廣闊的天地,使他進入一種自由境界。
曆史新時期的到來,為我國文學創作開辟了更為廣闊的道路,也為李瑛的詩歌帶來了二度青春,使他的精神視野更開闊、意象內涵更豐盈,從對現實生活的謳歌到對曆史靈魂的重認,從生命意識的升華到悲劇崇高感的詩化,都有了新的拓展,不僅為我國詩壇帶來藝術新風,而且為我們提供多種思想啟迪。他重訪革命老區,經曆了一次獨特的心理體驗,喚起他更深沉的曆史感。紅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向他述說那個“把自已的血點燃的時代”。那首帶有敘事色彩的短詩《簫》至為感人,於是詩人懂得了“一個穿著草鞋的堅強的靈魂”,就是“一部高亢的曆史”。今大當我們凝望開滿鮮花的原野,“而我們的父輩們/早已帶著傷疤和仇恨/躺進了泥土”,從許許多多有血有肉的詩句中,我們發現了李瑛一種嶄新的思想向度,即在曆史進程中去確認生命的位置和價值、生命的輝煌與悲哀。在他響亮的音符中,融入了人性美的情蘊,因而就更感人肺腑。對於詩人而言,曆史與生命永遠是帶有深刻哲學內涵的詩學命題,而隻有在當代意識觀照中確立起人的價值體係,才能理解曆史和人的意義。不管完美還是殘缺,是人創造了曆史,曆史又製約著人,有什麼樣的人才會有什麼樣的曆史,有什麼樣的曆史才會有什麼樣的人。於是我們懂得了,李瑛為什麼把彈殼和孔雀的羽毛同時放在桌子上,“放在生與死之間/戰爭與和平之間/讓他們重疊在一起/以一個堅強的法則向世界微笑”(《禮物》)同樣出於這種聖潔的心願,在新中國成立50周年的時候,他創作了三幹餘行的抒情長詩《我的中國》,可視為思想深刻的曆史沉思錄、視野開闊的文化發展史、五彩繽紛的時代風雲圖、氣壯山河的英雄交響詩。他首先以哲學目光的穿透力和詩學文化的聚合力,遄想著第50個10月“屹立在太陽和大地之間的/光燦燦的1字/是我們遠祖手植的古柏/後來化作民族的脊骨/莽莽河山/全靠它的照耀/浩浩天宇/全靠它的支撐”。從構思的切入,便把國慶的意義升華為民族精神的象征。相繼便是在滄海橫流世事滄桑的時間回顧中,重溫中華民族的曆史命運,去發現民族性格的文化淵源,他從遠占的文化江河中走來,麵對當今欣欣向榮和諧安康的祖國,李瑛拂去表象的枝蔓,透視時代的本質——是由於人的解放才有了心理結構和價值取向的遞嬗,才有生產力的解放;他把中國的曆史進程放在世界格局之中,相互映襯相互關聯,從昔日屈辱與今日崢嶸裏,顯現中華民族所煥發的神奇的精神力量,讓全世界的思想者們去深刻認識中華民族曆史性飛躍為人類文明提供了怎樣的新鮮經驗。李瑛又具有犀利的曆史批判於文化批判的目光,讓詩的觸角深入到曆史腹地和文化淵藪,那個“喪失理性的時代”,那個“風狂雨驟的長夜”,源於封建桎梏,致使今大還有陰影。他從文化形態和政治現象的內在潛因中評說曆史功罪,旨在發出醒世之言和臀世之語,讓一個懶得思辨、富有憂忠意識的民族更加清醒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