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輛車,一輛銀色的寶馬車,停在遠處的馬路邊。駕駛室的車窗打開,裏麵坐著一個男人。
表妹昨晚說胖子男孩和他的家長是坐著寶馬車揚長而去的。而剛才李老師也正是對著那輛寶馬車的方向,說胖子男孩的家長就在那裏,讓我不要為難孩子,和孩子的家長談談的。那麼,想必那個男人,便是被我攥著胖乎乎的小手的男孩的家長了,也正是他,昨天強盜一樣坐著寶馬車從表妹和雪兒身邊揚長而去帶走了我的玉佩的。
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
那男人三十來歲年紀,竟也是一個胖子,比我手裏的小男孩還胖的胖子。肥頭大耳,光頭,墨鏡,粗壯的脖子上戴著手指般粗細的黃金項鏈,一隻手伸出窗外輕彈名煙上的煙灰,露出腕上閃閃發光我看不清牌子但隻要在網上人肉一下絕對能搜出不菲的價值的名表。
胖子男人神情傲慢,明明自己的兒子就在我手裏哇哇哭泣,他卻似乎並不怎麼當回事。
我知道,他不是沒把他的兒子當回事,他是沒把我當回事。
他以為,我之所以膽敢對一個孩子如此動怒,是我不知道他這個孩子的父親就在身後,而且穿名牌開寶馬還長得五大三粗像個黑幫老大。
他那體型那長相突然闖入我的眼睛,的確讓我很有些不適應,給我的心理造成了一定壓力。怪不得,在龍山中學車站分手前表妹要忽然改變主意她自己送學兒來幼兒園,後來我堅持要送,她又那麼不放心我,直到我承諾我會把握分寸,她最後上車離開時都對我是略微擔心的眼神。
看起來,我如果和那胖子男人發生肢體衝突,吃虧的一定是我。
可是表妹沒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她不知道,我三歲半開始迷戀武學,四歲小試牛刀把一杆竹棍舞成了金箍棒險些將痛得哇哇直哭的柔娜打回白骨精的原形,五歲時更是自創絕技,一招仙人摘桃所向無敵,凡是和我打架的小朋友,隻要是男孩,就沒有一個不臉色蒼白驚慌求饒,就是女孩,也會驚慌求饒,隻是臉色不是蒼白,而是感到恥辱的羞紅了。並且,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從小學到中學,隻是後來不曾好意思再向女生發招,但遇到男生卻毫無例外的收到了理想的效果,屢戰屢勝,直到我告別學生生涯。
畢業後漸漸消磨了青春飛揚的棱角,現在都回想不起上一次用仙人摘桃時是何年何月離今天遙遠得有多少時日了,估計重展神功未免有些生疏,但憑這麼多年的經驗,我知道那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富二代官二代其實都是些虛張聲勢中看不中用的紙老虎,憑我這個老江湖,還是有幾分勝算的把握。
我穩了穩情緒,伸出另一隻手,本想對那胖子男人輕蔑的豎起中指,但還是臨時改變成了“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那樣的輕輕一招。
手上的動作雖然委婉溫柔甚至優雅了些,但我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橫眉冷對,心中甚至熊熊燃燒著一種就要做楊大俠的激情,也不管他爸是不是李剛!
誰知那胖子男人卻並沒摔開車門向我過來,他隻將大黑墨鏡上的兩道臥蠶眉向上皺了皺,便彈飛指間燃著的煙頭,駕著車匆匆而去了,竟置我手上哇哇哭泣的孩子於不顧。
他果然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紙老虎,他是怕了,逃了,搬救兵去了?
不至於吧,隻這麼一個含蓄優雅的招手,就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了?
我望著寶馬轉眼消失的方向有些發懵,還有幾分淡淡的高手寂寞的失落。
“放了孩子!”
一聲略顯慌亂的嬌斥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我明明知道是針對我的,我失落的發懵的臉卻無法動怒,連先前的橫眉冷對也做不出,我心中某個地方被那天籟般的聲音融化,堅硬不起來。
我輕輕的別過臉去,我看到在先前胖子男人停車的更遠處還停著一輛寶馬,隻是先前被胖子男人的寶馬車擋著,我沒有看見。
這是一輛粉紅的寶馬,寶馬車門打開,一個粉紅的女郎從車上翩翩而來,明眸婉轉含怒,長發與衣裙齊飛。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又不是沒見過漂亮女人,更何況在我們三室一廳的合租屋裏,我臥室左右隔壁住的都是大美女,我卻竟然對著那粉紅女郎不是發懵,亦不是失落,而是有些恍惚了。
我攥著胖子男孩的手也無知無覺的失去了恰到好處的力度,胖子男孩趁機從我手裏掙脫,衝那正對我微微含怒翩翩而來的粉紅女郎跑了過去,一頭撲進她的懷裏哭得愈加委屈傷心,愈加對我的冒犯不依不饒。
粉紅女郎彎下柳腰,一手輕輕的拍著胖子男孩的肩膀,一手從衣袋裏掏出一張白手巾為胖子男孩擦拭眼淚,丹唇輕啟道:“貝貝,別哭,貝貝聽話,貝貝勇敢不怕壞叔叔的……”
很明顯,先前我是弄錯了,那駕車離去的胖子男人隻是送孩子來幼兒園的別的孩子的家長,並不是貝貝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