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親愛陌生人(1 / 3)

親愛陌生人

少年國度

作者:清堯

鴨鴨推薦:清堯大概又有一年(……)還是十年(……)沒寫稿子了。相隔許久之後,他居然寫了一篇有點“小特別”的稿子。不然你見過哪個現代校園文裏的女主名字叫月季花的?而這個故事呢,前麵活潑得讓人想笑,結尾卻讓人心酸得想……想什麼你們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01.

“我叫月季花,大名叫月季花,小名還是月季花,女,十五歲,我的學曆是……1999年10月11日,當然如果學曆的意思是生日的話。”

我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道,一麵偷偷抬頭瞄對麵的人。坐在我麵前的是一位年紀輕輕皮膚有些黝黑的警察,他見我瞥他,便瞪了我一眼,緩緩開口:“學啥不好,為什麼要學別人偷東西,你家長呢?”

我一字一頓:“我沒有家人。”

他愣了半晌接過我的案宗,口裏念叨道:“月季花?你是孤兒?”他表情嚴肅,似乎還帶著一絲疑惑和同情。

我撲哧一聲笑了,驕傲自豪:“誰說我是孤兒了,我隻是沒有家人。”

我知道,這話有些矛盾,但千真萬確。我叫月季花,但很顯然這並不是我的名字,當然名字隻是一個代號,我今天可以叫月季花,明天就可以叫太陽花,心情好了就叫波斯菊,心情不好就叫狗尾巴草,誰管得著。當然這個名字得感謝那個沒多少文化的“爹爹”,他雖然沒多少文化,但好在還有些審美,沒叫白玫瑰紅玫瑰已然萬幸。“爹爹”就是買我們的人,他給我們每個孩子都起了一個代號,每日早晨便催促我們起床,稍晚一點便吃不上飯還要挨打,我從小便精明能幹,起得早嘴巴甜一天下來能乞討很多錢,“爹爹”總是一臉驕傲地當著其他孩子的麵誇讚我:“學學月季花,聰明能幹,你們要都像她一樣,我就不用勞神了。”我總是一臉得意,居功自傲,春風得意萬事如意,我不知道成語用得對不對,但你們懂我的心情就好。

我在商店的櫥窗看到一條漂亮的百褶裙,蕾絲邊鑲嵌著珍珠,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腦門一熱走進了商店,正想將百褶裙塞進衣服裏便被肥胖的店員抓了個正著,她得意揚揚地抓著我的胳膊,聲音不斷放大:“小赤佬,我就知道你要偷東西,穿得這麼破破爛爛居然跑到我們店裏來偷東西,嗬嗬。”我想跑,可被她牢牢扣著,死活脫不了身,我憤怒地瞪著她,她絲毫不以為意,一臉喜氣洋洋——那種表情就像,就像在被蚊子吵鬧的蚊帳裏捉住一隻元凶。

警察取完我的指紋和血樣後便丟給我一件衣服,皺著眉頭說:“你先進去待著吧,好好反思一下!這麼小就出來做賊,以後怎麼辦?”

他說以後,是的——以後,在我生存的環境裏從來都沒有以後這個詞,我們這些人從來不問過去和將來,就像我不知道我是從哪來,也不會計較我的過去曾是怎樣,將來對於我們是個奢侈的名詞,能夠存在於現在已經很艱難了,誰要管以後。

我笑眯眯地盯著他,問:“管飯嗎?”

他一臉無奈,恨鐵不成鋼似的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滿心歡喜,至少有一段時間我不用再擔心吃不上飯,沒地方睡了,可我還沒高興多久,便得到了一個驚天噩耗——有一個自稱是我“親生母親”的人,即將成為我的監護人。

她穿著黑色長裙,衣服不似新的,卻看得出精心打扮過,頭發盤起,整個人顯得有些瘦削,一看到我便簌簌地流淚,她也不管我樂意不樂意便一把抓過我,擁在懷中,口裏念念叨叨:“孩子,都長這麼大了,媽媽好想你,媽媽真的好想你……對不起……”

喂,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一臉大惑不解地盯著年輕的小警察,試圖從他那裏得到些答案,可他倒好,和女人一樣站在角落不停地抹眼淚,眼眶通紅,似生離死別天崩地裂。這畫麵太美,我不敢看。

說實話,我月季花年紀雖小,但這些年走南闖北,四海為家,也聽過不少離奇的故事,什麼狸貓換太子,什麼妖怪報恩多得是,可我真沒聽過這麼狗血的故事。不過是偷竊抽個血摁個指紋錄入檔案,竟與一起多年前的拐賣案扯上了關係,站在我麵前的這個黑衣婦女,在血緣上是我“失散六年的母親”,六年前我意外被拐走後,她尋尋覓覓花了六年的時間尋找我,受了不少騙吃了不少苦,賣血賣房找我,什麼辦法都想盡了,可偏偏找不到,而現在卻在這樣的境遇下遇到了我。

警察幫她辦好手續後給我做了一個簡單的筆錄,其間他一直詢問我被拐賣的經曆,我都是三緘其口,開玩笑,要是我把“爹爹”供出來,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結束後,女人握著我的手,站在所有人麵前深深鞠了一躬,眼睛通紅說:“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了。”

警察一邊抹眼淚一邊揉揉我的頭,聲音慈愛:“以後一定要好好生活。”與昨日的嚴肅苛刻截然不同。

你看吧,這世界就是這樣奇怪,似乎受到的傷痛能夠替代所犯過的錯誤,似乎因為曾被世界以痛吻過便可以肆意犯錯便可以被別人輕易原諒。

我實在想不通,就像我……永遠無法原諒她錯過我六年的時光一樣。

02.

女人牽著我的手,走過秀水街的長巷,梧桐樹長勢正盛,疏桐之間葉子的細縫裏射下微光,夏日的酷暑被茂密的樹葉撕扯成一塊塊大小不一的光斑,不知道是誰說過這樣一句話: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我不懂這之間有什麼深意,但此刻我覺得形容這樣的景致異常恰當。

她一路走,一路絮叨:“我聽警察說你現在有一個新名字,你叫月季花?這個名字可真土氣,親愛的,你記得你以前的名字嗎?叫沈婉瑜,是不是比月季花要好聽?”

嘿我這暴脾氣,這話我真不愛聽,什麼叫土氣!

“對不起,媽媽讓你丟了那麼久,我都聽警察說了,說你這些年過得特別艱難,對不起,是媽媽不對。”

她低下頭,似有淚落下,沉默許久又抬起頭,望了望天,牽著我的手力道加重,似乎要把我整個人都嵌進她的身體裏。

她帶我去的第一站,竟然是……百貨商場。我任由她牽著進了那家賣裙子的商店,店員依舊是那個胖姑娘,見到我立馬眉毛一扯,瞪起了眼睛,剛想開口便被女人打斷了:“你好,麻煩把我女兒試過的裙子拿來給她再試一次。”

我站在那裏,心莫名其妙地抽動了一下,真的,就一下。女人站在那裏,穿著黑裙,我歪著腦袋仔細打量著她,她似乎總是哭,眼窩凹陷,黑眼圈濃重,眼睛像是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潭,她方才三十多歲,可鬢角已有斑白,一綹落在耳際整個人更顯消瘦。

我換上裙子,走出試衣間的刹那,她眼神一亮,嘴角撇起似乎欲哭卻又強行忍住,穿過層層衣架走到我麵前,一把抱住我,輕聲呢喃:“你回來真好,回來了就再也不要消失了。”

店中客人匆匆,人來人往,而我們顯然成了視線的焦點。眾人指指點點,我便在這指指點點裏,看到了躲在角落裏的蘆葦,他冷著臉,表情嚴肅,依舊穿著破舊的衣服,可身形瘦削的他即便是在破衣爛衫裏都顯得異常清俊。他注視著我,許久方才轉身走掉,頭也不回。

被擁抱的那漫長時光裏,我竟有些忐忑,我生怕蘆葦告訴“爹爹”我的行蹤,生怕又要回到那個地方,可同樣的,我又有些失落,似乎要與那個少年錯過,越走越遠。

一路上,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幻想了一次未來。

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未來我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失去我六年的家庭重新有了歡笑和生機,父母相愛,年華靜好,未來他們慢慢變老,我也開始長大,未來的漫長時光裏我不必再為食物憂愁,不必再擔心無處可歸,不必再走南闖北,隻身走過幾千裏的路途。

可你知道的,上帝總愛給你關上門,隻給你一扇窗。

我走進家門的那一刹那便感覺到氣氛壓抑。

逼仄的客廳裏裝飾普通,並無花哨的布置,素雅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男子,他抽著煙,眉頭緊蹙,看著我們進來,眯著眼吐了一個煙圈。在他身旁的兒童車裏,一個嬰孩正睡得正香,而我的母親,突然便鬆開了我的手,站在我麵前,字字戳心,她說:“叫叔叔好,從今以後這兒便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