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帝書(節選)
嘉三年十二月一日,眉州布衣臣蘇洵謹頓首再拜,冒萬死上書皇帝闕下。……臣自惟疏賤,未敢遽言,而其近而易行,淺而易見者,謹條為十通,以塞明詔。
其一曰,臣聞利之所在,天下趨之。是故千金之子,欲有所為,則百家之市,無寧居者。古之聖人,執其大利之權,以奔走天下,意有所響,則天下爭先為之。今陛下有奔走天下之權而不能用,何則?古者賞一人而天下勸,今陛下增秩拜官,動以千計,其人皆以為己所自致,而不知戮力以報上之恩。至於臨事,誰當效用,此由陛下輕用其爵祿,使天下之士,積日持久而得之。譬如亻庸力之人,計工而受直,雖與之千萬,豈知德其主哉!是以雖有能者,亦無所施,以為謹守繩墨,足以自致高位,官吏繁多,濫於局外,使陛下皇皇汲汲求以處之,而不暇擇其賢不肖,以病陛下之民,而耗竭大司農之錢穀。此議者所欲去而未得也。臣竊思之,蓋今製天下之吏,自州縣命錄幕職而改京官者,皆未得其術,是以若此紛紛者。今雖多其舉官而遠其考,重其舉官之罪,此適足以隔者而容不肖。且天下無事,雖庸人皆足以無過,一旦改官,無所不為。彼其舉者曰:此廉吏、此能吏。朝廷不知其所以為廉與能也。幸而未有敗事,則為廉與能矣。雖重其罪,未見有益,上下相蒙,請托公行。蒞官六七考,求舉主五六人,此誰不能者?臣愚,以為舉人者當使明著其跡。曰:某人廉吏也。嚐有某事以知其廉;某人能吏也,嚐有某事以知其能。雖不必有非常之功,而皆有可紀之狀,其特曰廉能而己者不聽。如此,則夫庸人雖無罪而不足稱者不得入其間,老於州縣不足甚惜,而天下之吏必皆務為可稱之功,與民興利除害,惟恐不出諸己。此古之聖人所以驅天下之人而使爭為善也。有功而賞,有罪而罰,其實一也。……
其二曰,臣聞古之者製爵祿,必皆孝弟忠信修博習聞於鄉黨而達於朝廷以得之。及其後世不然,曲藝小數,皆可以進。然其得之也,猶有以取之,今弊不若今之甚也。今之任人,最無謂者,其所謂任子乎!因其父兄之資以得大官,而又任其子弟,子將複任其子孫,孫又任其子,是不學而得者嚐無窮也。夫得之者也易,則其失之也不甚惜。以不學之人,而居不甚惜之官,其視民如草芥也固宜。朝廷自近年始有意於裁節,然皆知損之,而未得其所損。此所謂製其末而不窮其源,見其粗而未識其精,僥幸之風少衰而猶在也。夫聖人之舉事,不惟曰利而已,必將有以大服天下之心。今欲有所去也,必使天下知其所以去之之說,故雖盡去而無疑者。何者?恃其說明也。夫所謂任子者,亦猶曰信其父兄,而用其子弟雲爾。彼其父兄固學而得之也。學者任人,不學者任於人,此易曉也。今之製,苟幸而其官至於可任者舉使任之,不問其始之何從而得之也。且彼任於人不暇,又安能任人?此猶借資之人,而欲從之貸,不已難乎?……
其三曰,臣聞自設官以來,皆有考績之法。周室既亡,其法廢絕。自京房建考課之議,其後終不能行。夫有官必有課,有課必有賞罰。有官而無課,是無官也;有課而無賞罰,是無課也。無官無課,而欲求天下之大治,臣不識也。然更曆千載,而終莫之行,行之則益以紛亂,而終不可考。其何故也?天下之吏,不可以勝考,今欲人人而課之,必使入於九等之中。此宜其顛倒錯謬,而不若無之為便也。臣觀自昔行考課者,皆不得其術。蓋天下之官,皆有所屬之長,有功有罪,其長皆得以舉刺。如必人人而課之於朝廷,則其長將為將安用?惟其大吏無所屬而莫為之長也,則課之所宜加。何者?其位尊,故課一人,而其下皆可以整齊,其數少,故可以盡其能否而不謬。今天下所以不大治者,守令丞尉,賢不肖混淆而莫之辨也。夫守令丞尉賢不肖之不辨,其咎在職司之不明。職司之不明,其咎在無所屬而莫為之長。陛下以無屬之官,而寄之以一路,其賢不肖當使誰察之?古之考績者皆從司會而至於天子,古之司會,即今之尚書。尚書既廢,惟史可以總察中外之官。臣愚,以為可使朝臣議定職司考課之法,而於禦使台別立考課之司,中丞舉其大綱,而屬官之中,選強明者一人,以專治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