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精選(三) 楊孟

賢之所以賢,不肖之所以不肖,莫非性也;賢而尊榮壽考,不肖而厄窮死喪,莫非命也。論者曰:“人之性善,不肖之所以不肖者,豈性也哉?”此學乎孟子之言性,而不知孟子之指也。又曰:“人為不為命也,不肖而厄窮死喪,豈命也哉?”此學乎楊子之言命,而不知楊子之指者也。孟子之言性,人之性善;楊子之言性,人之性善惡混。孟子言命,莫非命也;楊子之言命,人為不為命也。孟、楊之道未嚐不同,二子之說非有異也,其所以異者,其所指者異耳。此孔子所謂言豈一端而已,各有所當者也。故孟子之所謂性者,獨正性也;楊子之所謂性者,兼性之不正者言之也。楊子之所謂命者,獨正命也;孟子之所謂命者,兼命之不正者言之也。

夫人之生,莫不有羞惡之性,且以羞惡之一端以明之。有人於此,羞善行之不修,惡善名之不立,盡力乎善,以充其羞惡之性,則其為賢也孰禦哉?此得乎性之正者,而孟子之所謂性也。有人於此,羞利之不厚,惡利之不多,盡力乎利,以充羞惡之性,則其為不肖也孰禦哉?此得乎性之不正,而楊子之兼所謂性者也。有人於此,才可以賤而賤,罪可以死而死,是人之所自為也。此得乎命之不正者,而孟子之兼所謂命者也。有人於此,才可以貴而賤,德可以生而死,是非人之所為也。此得乎命之正者,而楊子之所謂命也。今夫羞利之不厚,惡利之不多,盡力乎利而至乎不肖,則楊子豈以為其人哉,亦必惡其失性之正也。才可以賤而賤,罪可以死而死,則孟子豈以為其人之命,而不以其人之罪哉,亦必惡其失命之正也。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四支之於安逸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之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知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之命也。”然則孟、楊之說果何異乎?

今學者是孟子則非楊子;是楊子則非孟子,蓋知讀其文而不知求其指耳,而曰我知性命之理,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