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精選(三) 勇惠

世之論者曰:“惠者輕與,勇者輕死。臨財而不訾,臨難而不避者,聖人之所取,而君子之行也。”

吾曰:不然!惠者重與,勇者重死。臨財而不訾,臨難而不避者,聖人之所疾,而小人之行也。

故所謂君子之行者有二焉:其未發也,慎而已矣;其既發也,義而已矣。慎則待義而後決,義則待宜而後動,蓋不苟而已矣。《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言動者賢,不肖之所以分,不可以苟爾。是以君子之動,苟得已則斯靜矣。故於義有可以不與不死之道,而必與必死者,雖眾人之所謂難能,而君子未必善也;於義有可與可死之道,而不與不死者,雖眾人之所謂易出,而君子未必非也。是故尚難而賤易者,小人之行也;無難無易而惟義之是者,君子之行也。

《傳》曰:“義者,天下之製也。”製行而不以義,雖出乎聖人所不能,亦歸於小人而已矣。季路之為人,可謂賢也。而孔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夫孔子之行,惟義之是。而子路過之,是過於義也。為行而過於義,宜乎孔子之無取於其財也。勇過於義,孔子不取,則惠之過於義,亦可知矣。

孟子曰:“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蓋君子之動,必於義無所疑而後發。苟有疑焉,斯無動也。《語》曰: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君子之行當慎處於義爾!而世有言孟子者曰:“孟子之文,傳之者有所誤也。孟子之意當曰:‘無與傷惠,無死傷勇’。”嗚乎,蓋亦弗思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