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曉色太荒唐 第五回 除死無他

一樣米養百樣人。

人,有太多不同的性格、人格、脾氣,但朋友至少有三種:

一種是忠誠的。

一種是不忠誠的。

但絕大多數是,還是第三種:

那是灰色地帶。

──既不絕對忠誠,也並不是不忠誠,而是灰色:既不白,也不黑,有時忠誠,有時不忠誠,端賴且視乎環境、需要、時勢、情形而作出反應、變化、決定。

這種人最多。

這個自然,世間殺人者和被殺者,都絕對沒有旁觀/聽說/任由別人被殺或殺人的那麼多。

也幸好如此。

而今來的人呢?

──是殺人者?

──還是被殺者?

或隻是一個:

旁觀的人?

來者是小欠。

──那個大脾氣的小夥計。

陳心欠。

他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已將那嬰孩、老太婆送上“不文山”的高地,並且又趕下坡來接應。

他一長飛身,猿臂一舒,鐵手奮起一點餘力,狠命一推,將手上兩人向他手裏一送,小欠及時接過兩人,藉餘勢一蕩,已勉強落回鱷嘴突岩上。

這時,雨已經開始下了。

由於上遊決堤,再加上暴雨,是以水勢更急了。

小欠把女孩、老頭子提回高岩上,也費盡了平生大力,喘定了幾口氣,把老人交給女子,催促道,“快往上爬,這兒我料理。雨大,坡滑,要小心你養父。”

女孩慶幸不遭洪流沒頂,聽小欠吩咐,一麵扶老爹小心上坡,一麵還頻頻回顧,跟小欠急道:“那位英雄還在水裏,他──”

小欠促叱一聲:“快上坡,要坍方了!這兒有我,你別回頭。”

姑娘和老人隻好艱苦上坡。那泥坡滑濕,要上得好一段,才有荊棘可作攀抓,兩人就算要回顧,也無旁騖之力了。

這時,洪流上下,隻剩下兩人。

在水裏的鐵手。

還有在岸上的小欠。

鐵手沒有再叫。

他不再叫救命。

他因怕父女兩人落於水中,所以剛才盡管已淹及其頭,他仍屹立不動,雙手高舉;而今手上人去,急流卷湧,他的功力盡在一雙手,馬步上的造詣可遠不如三師弟追命,是以終於無法強持,人一浮,步一空,手腳掙動幾下,反而更拉遠了與岸上突岩的距離,而且連鼻咀已埋入水中。

還猛吞了幾口水。

汙水──他還分辨得出那剛燒過的水裏夾雜的臭燒味道。

他暗叫糟糕,心中氣苦,但他沒有呼喊。

好不容易,他才凝下一口氣,勉強在水流裏把住步樁,但已無法寸進,同時,濁水已淹及他的鼻端。

──隻剩下一雙眼睛,還露於水麵上。

然後他就望見他那位新交的朋友:

大脾氣的夥計:小欠。

他就在旋風中、雨中、那像鱷咀一般突出的高岩上。

──還有他膝上還擱著一口彎彎的古琴。

小欠也在俯視他。

鐵手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仿佛有點熟悉,又頗為陌生。

──但他的心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