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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豎貂在寧越家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後連罵了好幾天“寧越老賊”,這老家夥真不知好歹。他知道寧越的後台是上卿國子,也明白隻靠他和易牙、開方三人是形不成對管仲的威脅的。如果寧越肯挑頭,那麼上有國子,下有他們,就可以和管仲較量較量了。他身為中大夫,不好直接拉國子,寧越是最好的人選。原先他隻知道寧越對管仲的相地衰征有看法,通過這次廷辯,他發現寧越對管仲的官山海也持反對意見,這相地衰征和官山海是管仲的兩根支柱,寧越敢在朝廷上公開反對,說明他與管仲積怨已經很深了。因此,他才拿了玉璧去拜仿寧越,不料被他侮辱了一頓,還把玉璧摔壞了。看來,隻有靠自己了。他對桓公也很不滿,這幾年,他幾乎跑遍了中原各國,四處搜尋美女,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六名了,可他的後宮總管職務卻至今沒有到手。他也曾直接對桓公提過,可桓公總是笑而不答。他又通過長衛姬做工作,長衛姬告訴他,桓公之所以不讓他進後宮,因為後宮全是女眷,男人一律不準進後宮。如果要進後宮,那隻有宮刑之人才行。這宮刑就是割掉生殖器,豎貂當然不幹。現在看,實現自己的相國夢,必須當上後宮總管,要當後宮總管,隻有閹割自己的生殖器了,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他下了決心。

這天晚上,豎貂約集易牙、開方密商此事。

豎貂說:“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管仲的地位是不好動搖的。主公已拜他為仲父,誰再反對他就等於反對主公了。可太陽不能老在正午,我們比他年輕,要等待,要沉住氣。易牙弟為此已賠上了一個兒子。開方弟的目的已基本上達到,就剩下我了。”

易牙不滿地說:“主公也是,豎貂大哥對主公這麼忠心耿耿,為搜尋美女跑斷了腿,操碎了心,可連後宮總管也不給。”

開方道:“也難怪,後宮是主公享樂的地方,夫人、如夫人和侍妾、宮女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能放心讓一個男子漢進去嗎!”

豎貂痛苦而堅定地說:“想來想去,隻有一條路了,就是自宮。”

開方大吃一驚,搖頭反對:“不可,不可,這太殘酷了。”

易牙想了想,說:“我很佩服大哥的丈夫氣概,不過,這一來大哥可要絕後了。”

豎貂咬咬牙道:“我已有兩個兒子了,不會絕後的。”

開方關切地說:“那,嫂夫人她……,願意嗎?”

豎貂苦笑道:“她怎麼會願意!顧不得她了,咱們要幹大事情,我豁出去了。”

開方道:“大哥,此事還得三思而行。”

豎貂一掌拍在案上道:“我決心定了!長衛姬也快生產了,我要進後宮。管仲死了以後,齊國的天下就是咱們的!易牙弟,這事就拜托你啦!”

易牙為難地說:“摘雞閹狗我是幹了不少。給人幹,這活兒我可是頭一遭。”

豎貂為他鼓勁道:“幹吧,隻要保住大哥這條命就行。”

第二天,豎貂和易牙選了宮中側殿的一間密室。易牙很有經驗,把這間密室堵得嚴嚴實實,不留一點空隙。然後火烤,水蒸了三天進行消毒。因為宮刑之後,創口極易感染,服刑者須在消毒的密室中靜養一百天才行。易牙準備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用開水煮了三遍,豎貂用的被褥,衣服及一切用品都進行熱水消毒。

豎貂要受宮刑了。他先脫了衣服,將全身洗幹淨,下身用溫水洗了三遍,躺在榻上,將兩腿擱在特別製作的木架上,用繩子拴牢,再用繩子把身子固定好。不管發生什麼情況,豎貂都一動不能動了。

操刀的是易牙,開方在門口守衛。

易牙從鍋中撈出匕首,看著豎貂:“大哥,你後悔嗎?”

豎貂十分緊張,呼吸急促:“不後悔!三弟,動手吧!”

易牙看了看受刑部位,又道:“大哥,這一刀下去,你可就——”

豎貂不耐煩地吼道:“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就動手吧!”

易牙又道:“大哥,你可得咬緊牙關,要不要把嘴堵上?”

豎貂吼道:“不用,快下手吧!”

易牙把牙一咬,下刀了。頓時鮮血如注。

豎貂痛苦地大叫了一聲,昏厥過去。等他醒過來,易牙已收拾完畢,捆住他的繩子也早解開了,隻是下體疼痛難忍。

易牙端著一碗煎好的藥湊上前來:“大哥,一切很順利,你喝藥吧?”

豎貂一仰脖將藥灌下肚去,他抹抹嘴說:“三弟,你做得可真幹淨利落!”

易牙扶他躺下:“好好躺著,能睡就睡。你放心,一切有我和二哥照料。”

開方進來,笑道:“大哥,真好樣兒的!”

豎貂苦笑道:“不這樣怎麼能當後宮總管!哎喲,我的娘哎!”

桓公聽易牙說豎貂自宮,大為感動,急忙跟著易牙來到密室,要見豎貂。

把門的開方一見桓公,急忙跪倒在地:“臣開方拜見君上!”

桓公道:“愛卿平身,寡人要見豎貂愛卿。”

開方忙答道:“君上不能進室,需一百天之後才行。”

易牙喊道:“豎貂將軍,君上來看望你了!”

豎貂在裏屋喊道:“君上,臣不能給君上叩頭,死罪死罪!”

桓公也大聲說:“愛卿對寡人如此忠心耿耿,寡人十分感動。愛卿好好養傷,百日後你就是後宮總管!”

豎貂激動地大聲道:“謝君上聖恩!”

易牙、開方一齊跪在地上:“我倆代豎貂將軍向君上謝恩!”

公元前六八一年春天,齊桓公為譴責宋桓公違背北杏盟約,采納管仲的計策,派隰朋討得周天子之命,出兵討伐宋國。周厘王派大夫單蔑,率一百乘戰車與齊軍一起討伐。陳、曹二國也申請派軍隊配合齊國,願為前鋒。桓公便派管仲先率一軍先行,會同陳、曹二國軍隊。他與隰朋、王子成父、東郭牙等統帥大軍跟進,約好在商丘集合。

戰車隆隆,戰馬嘯嘯。整齊威武的齊國軍隊,鬥誌昂揚,意氣風發,雄糾糾、氣昂昂地開出臨淄南門。

齊桓公好色,每次出行,都帶著夫人侍女。這次管仲也把婧和一名侍女帶上,夫妻同乘一車。她依靠在管仲懷中,嬌滴滴地問道:“相爺,為何要討伐宋國?”

管仲摸著婧的秀發,笑道:“夫人,你怎麼又問,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婧撒嬌地說:“相爺再說一遍不行嗎?”

管仲道:“去年三月,君上奉周天子之命,在北杏與諸侯會盟,主要目的是鞏固宋桓公的君位,可宋桓公禦說竟敢不遵王命,私下背盟逃會,不把周天子放在眼裏,這還了得!”

婧又問道:“相爺,打仗很危險嗎?”

管仲笑道:“打仗哪有不危險的,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可有些仗非打不可,要打就要打贏。”

婧笑著說:“看來這次伐宋,相爺定是穩操勝券了!”

管仲肯定地點點頭:“那是當然,正義王師討伐不講信義之人,戰必勝。”

婧突然用手捂住管仲的嘴,把頭靠近車窗,掀開窗簾朝外望,管仲也隨著向窗外看去。

隻見峱山腳下,站著一個身穿粗布褐衣的男子,一隻手拍著牛角在高聲唱歌。

婧道:“相爺請聽,這人唱的歌,不是平常的山歌俚曲,蠻有味道呢!”

管仲笑道:“麵對青山,獨自一人引吭高歌,倒是別有一番情趣。”

婧側耳仔細聽了一會兒,說:“相爺,這唱歌的,象在說些什麼給人聽。”

管仲也似乎聽出了什麼,說道:“此人氣質不凡,獨具一格。可惜軍務緊急,否則倒真該見他一見。”對馭手道:“停車!”

駿馬收韁,車輪嘎然停止了轉動。

管仲對侍衛道:“去,給那牧牛之人送酒肉去,賞賜於他,快去快回!”

侍衛答應一聲,跳下車,拿出一包肉,一小壇酒,向牧牛人走去。

車隊緩緩繼續前進。

一會兒功夫,侍衛氣喘籲籲地跑回來,縱身跳上車,說道:“不識抬舉的家夥!”

管仲問:“怎麼個不識抬舉法,說來聽聽。”

侍衛道:“我拿著酒肉趕到牧牛人跟前,對他說:‘放牛的,相爺賞你酒肉,快點接著。’可那人連理都不理,頭也不回,話也不答,兀自唱他的古裏古怪的歌兒。我生氣地轉到他麵前,對他說:‘哎,你這人是怎麼回事兒,我們相爺賞賜你酒肉,給你!’他這才看了我一眼,接過酒罐,連聲謝也不說,更惱人的是,他打開封蓋,舉起酒罐,把酒全灑在地上。我火了,喝斥他說:‘對相爺如此不恭不敬,你可知罪?’他朝我微微一笑,說了一句話。嗨,真是個怪人!”

管仲越聽越有興趣,忙問:“他說的什麼,你快說呀!”

侍衛想了想,說:“浩浩乎白水,浩浩乎白水哪!”

管仲一下怔住了:“浩浩乎白水……”他凝神沉思,自言自語地重複:“浩浩乎白水……”

婧道:“相爺,你不記得這首古詩了?”

管仲驚疑地看了婧一眼,說:“怎麼,夫人記得這句古詩?”

婧想了一想,說:“妾記得古有白水之詩:‘浩浩白水,倏倏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居。’此人很有學問,是想當官。”

管仲一拍婧的肩膀道:“夫人記性真好,這首詩我忘得影也沒了。對對,是白水之詩。看來,此人謝絕我的美酒,是想見我一麵。”對侍衛道:“傳我命令,人馬就地休息。”

侍衛急忙鳴鑼,軍隊立即停了下來。侍衛高聲道:“相爺有令,就地休息。”

管仲對侍衛道:“你去將那牧牛人帶來見我。”

侍衛飛也似地朝牧牛人跑去。

婧在車廂內取出琴,彈起《浩浩白水》,邊彈邊唱。

牧牛人來了,遠遠地就聽見了婧的琴聲和歌聲,停步不前,凝神傾聽。

管仲在車內道:“請牧牛人過來。”

侍衛回身道:“快,相爺請你到車前說話。”

寧戚沒有動,大聲問道:“車上坐的可是齊相管仲?”

侍衛一聽火了,厲聲道:“君上拜相爺為仲父,不準直呼姓名,此人大膽,待我去教訓教訓他!”

管仲連忙製止,跳下車來,答道:“在下正是管仲。”

寧戚道:“聽許多人說管相國禮賢下士,有謙謙君子之風,如今居高臨下,矜持踞傲,讓人大失所望。”

管仲一驚,對牧牛人作了一揖,肅容說道:“管仲失禮,請教先生尊姓大名。”

寧戚還了一揖,答道:“衛國山野草民,賤名寧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