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和西方六
一年之後,當泰勒威廉談起那次打獵經過時,仍感到十分驚奇。他說,“我突然看到海明威從馬背上跳下來,徒步走了大約一百碼的距離,端起槍,一槍撂倒一隻在二百碼以外的大羚羊。”經過多次同海明威一起出獵,泰勒得出的印象是海明威是個十分勇猛的人。而同時海明威又是泰勒所碰到的在打獵時最容易相處的人。他從不發牢騷,事事考慮得很周到,就象一位精明能幹的步兵軍官那樣,什麼都懂,從方言到規章製度到責任感。情況越複雜,工作越艱巨,他越喜歡,幹得越起勁。
他們從派西米羅“老居民”那裏回到太陽穀。相比之下,太陽穀簡直成為天堂了。這裏有幹淨的臥床,可以洗熱水澡,條件很好。下午開著車子外出打獵或觀賞風景,晚上到蘭姆酒家的奇奇酒巴間去喝酒。蓋利和羅基庫柏也到這個地方度假。庫柏連續幾天拍照,神情十分疲憊,臉色變青。他渴望有人教他開槍的技術。厄內斯特對於羅伯特泰勒逐漸有了好感,因為雖然泰勒是同他的妻子到那兒去度假的,但他花了相當的時間勸說他的製片主任哈華德·霍克斯聘請伊凡西普曼為技術指導,指導霍克斯正準備開拍的電影“跑馬”。
海明威一心要為杜朗在好萊塢找一份職業,但由於好萊塢的領導人害怕共產主義而沒成功。雖然海明威和杜朗都無意加入共產黨,但是該電影的製片主任山姆烏德對於赤色分子的威脅特別敏感。海明威給杜朗寄去一張一千元的支票(但很快被退了回來)並勸他接受一份推薦給他的職業。介紹人是奈爾遜羅克費勒。他正在羅斯福的政府裏辦事,專管促進美國同拉丁美洲的文化交流。有一段時間,多納爾德弗雷德想通過勸說大衛賽爾尼克向巴拉蒙購買《喪鍾為誰而鳴》的製片權並指定哈華德霍克斯為製片主任,來避免烏茲產生妒忌心理。但這個設想結果落空了。庫柏更急於要在製片中扮演羅伯特約旦的角色。他對厄內斯特說,該影片將在不斷地反抗法西斯鬥爭中成為一種強有力的武器。
厄內斯特閱讀了愛德蒙威爾遜所著的《弓和傷痕》。這本書裏有一篇長文章題目叫《海明威的道德標準》。威爾遜認為,海明威隻是在開始階段獲得成功,後來就慢慢地失敗了。
如寫出《生存還是死亡》這樣質量低劣的作品來,以及《第五縱隊》這種純粹是小孩子幻想的作品來。他現在已進入了建立個人威信的階段,擺好姿勢照一張漂亮的像,穿著敞胸的襯衫,露齒而笑,樣子同克拉克蓋布爾相似。這就是海明威的長篇大論,飛揚跋扈,傲氣淩人和誇誇其談的文章。威爾遜最近讀到的幾篇文章中還發現一種同婦女相對抗的情緒。
他認為這種情況可以追溯到海明威一種若隱若現的恐懼感——害怕女人超過男人。威爾遜指出,正是由於這種害怕的心理,使海明威寫出象在《喪鍾為誰而鳴》中那個小女主人公瑪麗亞來。在睡袋中的戀愛完全缺乏現實生活中男女之間的平等關係。也許這樣能更巧妙地展示出年輕人對性愛的企求。威爾遜的這些看法並不足以引起海明威的重視,還欽佩他自己的高明。海明威寫信對伯金斯說,他還發現不了威爾遜所指的“傷痕”到底是什麼?是同性戀,陽萎還是卑鄙下流。至於“弓”,海明威說,幸虧他家裏還有一把好的。而這正是威爾遜所不容許的。將來,在某一天,當他寫回憶錄的時候,他將用這把弓搭上箭去射野兔子。
厄內斯特更想知道威爾遜怎樣處理司各脫死後發表的作品《最後一位大將軍》。這個作品發表在由威爾遜編輯的四月份的報刊上。海明威在看這本書的時候,發現裏麵也選進了司各脫的文章。對於威爾遜其人,海明威沒有過多責備他,但對於他在小說的欣賞和評價上,海明威有許多譴責他的意見。例如,《有錢的夥計》是個俗不可耐的故事,而《一顆象瑞茲那樣大的金鋼鑽》,簡直是一種神奇的夢想,廢話連篇。然而,這兩篇都要比《最後的一位大將軍》要好得多,因為後者缺乏感人的魅力。司各脫試圖提出歐文既聰明又迷人的說法,但厄內斯特認為書中的那些女人都很愚蠢,而這本書本身毫沒有生氣,就象一塊鹹臘肉一樣又硬又乏味。厄內斯特說,司各脫的一生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他最後弄清楚生活到底是什麼的時候,他已經沒有勇氣和力量了。蝴蝶翅膀上的花粉已經全被抖落了,盡管再拚命鼓動雙翅,到頭來總免不了一死。司各脫的《夜晚靜悄悄》盡管有缺陷,仍是作者最好的一部作品。它的內容既悲哀又神奇。描寫生動,氣氛濃烈。
厄內斯特得知自己的小說出售量已超過五十萬冊的時候,心裏樂滋滋的。有限編輯俱樂部決定授予他三年一次的金質獎章。編輯委員會主席辛克萊路易斯給厄內斯特寫了一封信。
他準備在十一月二十六日授獎儀式上講話。可是厄內斯特不願意參加。因為那一年他到過紐約好幾次。於是隻好找個借口,說他已和瑪薩約好了要到別的地方去。當他得知路易斯所要說的話的內容他們感到十分好笑,並請斯克裏布納派一個速寫員到會用速記法把授獎情況全記錄下來。
厄內斯特曾答應瑪薩帶她到較南的地方去旅行。現在他們正往南走,通過印地安人居住的鄉村。他們於十二月三日離開太陽穀,第二天下午到達格朗德卡尼安。他們來到納威赫印地安人居留地的一個集市,海明威聽到一個印地安人的幽默很感興趣。這個小市鎮彌漫著塵埃,鎮上的人模樣都很難看。瑪薩一頭金發,態度瀟灑自如站在一家店子的櫃台前顯得多麼優雅和高貴,風度翩翩。“你們店有珠子賣嗎?我想看看珠子。”在離瑪薩不遠的地方,一個印地安人身子斜倚在陳列櫥窗邊上。他留著很長的頭發,滿臉皺紋。他伸手往口袋裏摸,不一會拿出一粒象大頭針蓋那麼大的珠子。他一邊鄭重其事地把珠子遞給瑪薩,一邊說道:“喏,這就是珠子,請您看看。”
他們正通過得克薩斯州,準備到聖安東尼奧去。這時,從收音機裏傳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可悲的消息——日本人偷襲珍珠港。海明威的反應十分強烈。六月份在華盛頓時,查利斯威尼和約翰托馬斯對日本的侵略戰爭發展形勢的估計完全錯了。珍珠港事件表明美國海軍不可戰勝的神話破滅了。在這個突然降臨的災難發生後二十四小時,弗朗克諾克斯將被解除海軍部長的職務;許多美國的將軍和駐守在歐胡島上的海軍上將將被槍斃。 夏威夷群島中的主要島嶼。
海明威的殘惡好殺心情在他給伯金斯和查理斯·斯克裏布納的信中表露了出來。他在拍給他們的電報中要求指派一名速記員參加授獎儀式,把路易斯在會上的講話記錄下來,但是他們兩人都沒有做到。在授獎大會上路易斯發言時隻照稿子念,那些頌揚讚美的感情沒有充分表達出來。厄內斯特大為不滿地說,在世俗事務中,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有地位的人的舉止如此草率和冷漠。海明威準備把金質獎章呈送給斯克裏布納作為他們那不可饒恕的不稱職的情況的見證物。他自己永遠不願看到那枚金質獎章。此時,他正在聖安東尼奧的聖安東尼旅館住房裏匆匆忙忙地寫了一個充滿怒氣的報告。他認為,路易斯在講話當中所遺漏的東西造成損失之巨大可和珍珠港事件中美國所喪失的飛機和軍艦相比擬。同往常一樣,海明威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他的神誌又慢慢恢複正常。世界大戰已經把美國卷了進去。而海明威深深懂得這場戰爭會給人類帶來了什麼。
臨時任務對於海明威來說,一九四二年一月,是新的倒黴的一年的開端,因為他覺得在這一年裏美國和他自己都得從深坑裏緩慢地長時間地爬出來,邊走邊見機行事。他麵臨著繳納所得稅的一個最根本問題。一九四一年他的全年收入為十三萬七千三百五十七元零一分。盡管他已扣下了八萬五千元的特別稅,他覺得仍然不夠。於是他向斯克裏布納申請一筆一萬五千元的私人貸款。他深感問題的嚴重性,不能等閑視之。他說,一個人工作一輩子,結果把攢來的錢全都交給政府去幹使自己國家陷入另一次戰爭的愚蠢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