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利益的角逐
當前的主要利益焦點是中國。它幅員廣大又處於動蕩之中;另外,在中國四周還有其他陸上的或海上的富庶地區,它們構成了從爪哇到日本的東亞世界
源於中國動蕩局勢的愈演愈烈的國家間鬥爭已發展到了該給塑像揭幕的時刻。塑像的存在並不是秘密,但層層外罩掩蓋了它的輪廓,直至揭幕日這天,它不會為人過於注意。過去到將來,事物一直處於變化之中。但隻有在帳幕落下,長期被掩蓋的事實一覽無遺時,我們才能根據經驗知道已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它的影響又是如何。沒有怎麼移動腳步,我們就已跨越了多年的變化。原先可被無限推遲的行動現在看來已被耽擱太久,原先尚能抓住的機遇今天看來也一去不複返了。由於粗心大意或懶懶散散,我們已錯過了許多東西。不過,如前所說,爭執地帶也非僅有中國。隻要稍作修改,對中國的評述也可用在另一端的阿富汗、波斯以及亞洲土耳其身上。
在考慮如何行動之時,必須重申的是,應將對於亞洲國家民眾的關注置於外部國家利益之上。這不是對於根據國家自身利益而采取措施的掩飾或托詞。自身利益是國家政策不僅合理而且根本的緣由所在,對此不用做什麼虛偽的遮掩。按自身利益行事作為一個原則,一般地不需要任何證明,雖然針對具體事例或許需要如此。不過,從有備而來的角度來說,為了正確處置主要問題,防範意外情況的出現——任何政府都不能不對此及時做好精神準備,我們所作的決定隻有優先考慮了和其直接相關的國家的自然權利和未來發展,才能稱得上是正確、目光長遠的。‘自然權利’這個詞是用來形容那些生來俱有的東西,和政治的、法律的權利不同,後者不是僅僅作為一個人就能自然享有的。某一地區的人民的保有對其領土的絕對控製權的要求不僅和自然權利有關,也涉及政治權利。政治權利體現為統治、管理和發展諸政治行為,它要求通過這些方式以保證整個世界的自然權利,即資源應該被開發、利用以促進普遍利益,而不能被擱置、浪費。原則上,如果做不到這點,外來強製就是正當的。當然,在具體情況中,應考慮形勢是否需要、時機是否適當。
無論是就形式還是相關的人而言,東方國家的大眾的利益絕非必然與現今的或繼任的政府的利益相符合。因為後者不具代表性,它們不體現國民的意願,也沒有盡可能地促進國民的福利。它們最多表明,人民不能自己管理自己,一個沒有適當的反對派存在的糟糕製度世代演化導致了種種缺陷。情況既是如此,不管時局如何需要,有必要結束上述政府的存在,對它們根本用不著溫柔客氣。
事實上,正是上述政府的無能導致了當前的種種不安。如果情況相反,鑒於如今存在著陸上強國與海上強國之間的均勢,以,及後者的商業利益寄於和平的維持,海上強國自然就能相對容易地防止踐踏各國的普遍利益並危及它們的存在或獨立的侵略的發生。在現實情況下,相當地存在著現存政府的崩潰可能,其原因可內可外,不過還不知道具體會是什麼樣子。為保護自身利益,其他國家或會利用現在的統治者,或會將他們取代。不用說,這兩種作法都是和美國的精神或傳統相抵觸的。美國或許希望在東方倡導一種並非出於眼前利益的作法;但另一方麵,美國的任何政府都不會容忍獨占或勢力範圍製度的擴展對其公民利益的明顯傷害。
認識到了現存的問題,就應嚐試著去解決之。在接受了外部幹涉作法的情況下,問題的成功解決依賴於求得外部力量的政治均衡局麵,這既能防止任何國家或國家的聯合處於有害的主宰地位,同時也能以健康的發展為依托,促進東方國家的物質和精神進步。這種令人向往的情形會更快出現,如果東方民眾在保持他們的特色的同時,也能成功將歐洲文明的因素植於自身。歐洲文明雖然也有不足,但已在促進其成員的個人的、社會的和政治的福祉方麵取得了大量成果。一旦東方國家發生了上述關鍵變化,新注入的因素同樣會發揮它們對於今天構成國際共同體的自我依賴和自我管理的人民所具有的功能。在日本這麼一個較小的國家,已經能看到上述變化,對此人們已述之甚詳。而且,日本的變化正揭示了這種可能:我們能夠從國外的製度中吸收一些有形或無形的有益成份並將其植入自身之中,與此同時還依然能保全本國的特性。盡管日本的確未曾象中國那樣經受政府的癱瘓之苦,但從感受到了外力的推動那時起,日本經曆了一場製度革命,並在近些年成為了國際尊嚴與權利的全麵享有者。當然,這樣的過程的長短顯然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國家的大小。在如中國這樣大的國家,外部動力的影響強度與問題的多少、所針對範圍的大小具有相關性。暫且不論日本人民的適應能力——日本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歸功於此,可以合理地認為日本較小的幅員、較少的人口便利於它的進步。與此相聯係,對外接觸點的增加有利於中國這麼一個廣大得多的地區的發展,外來影響可以以這些點為中心分布並發揮各自的作用。
許多國家的存在及其利益要求的差異趨向於促成這種分布的形成,並使平衡得以保持。多個國家的介入會導致彼此有著不同特點的多種影響,這也不是沒有益處的。在象中國這麼大的國家,影響的多樣性本質上是有益的。即使這會促動政治分裂,這對中國的內部管理及世界的總體政治均衡也未嚐不是好事。如前所說,作為人類之很大一部分的中國人僅僅為一種精神、一個人所駕馭並非理想之事。即使中國不會有多個政府,至少也希望能出現體現著不同的政策觀念的反對派別,這有利於中國自己以及其他國家實現良性平衡。當外在製約的缺乏所導致的權力濫用使羅馬沉淪於腐敗之中時,一些古人對迦太基的滅亡及其對國際關係的影響的消失表示痛心,這並非毫無道理的。
因此,並無理由對不同的國家出於各自的迫切利益在中國展開的爭鬥與衝突憂心忡忡,這是不可逆轉且應被如實接受的現實。當前的行動隻能以當前的形勢為依據。不應不切實際地為不可避免的事實而嗟歎,而應利用它來激勵我們去采取行動。當前的需要就是使下一步行動盡可能地和最終目標相一致。換而言之,要努力認清形勢,在此基礎上爭取陸上強國和海上強國之間在影響上的平衡並盡力減少其間的衝突。這類問題就其性質而言尤其需要德國、英國和美國這些條頓國家予以關注,因為它們之間有必要進行合作,而合作依賴於認識的一致及利益的融合。在俄國這樣一個國家,其政府體現的是最簡單的政治一統觀念,因而俄國也就不象其他國家要不可避免地因組織的複雜而傷腦筋。在這樣的組織中,公民的不同意願之間既要有順從,也要有一致,而這點對於國家政策和國際諒解都有影響。
在其他國家中,可認為法國由於和俄國的聯盟在某種程度上和後者在東方的政策有著聯係,其性質則取決於俄國政策與法國本身利益的一致程度。就目前來看,法俄同盟首要針對的是拉丁國家內部的利益分歧。無論是作為彼此鄰近的曆史結果,還是從目前它們在地中海的相互衝突的目標來看,上述分歧都是不可避免的。在此需提及英語國家對於意大利統一的進展和完成抱有濃厚的興趣。法俄同盟的存在加強了有關國家相互間在地中海地區的共同利益紐帶,該紐帶是因法國令他國不能容忍的在地中海建立霸權的不懈努力而形成的。麵對這樣的眼前危急,再求助於像共同的拉丁性這樣的虛幻字眼是不現實的,尤其是在法國得到俄國支持的情形下。對法國來說,拉丁的不完美是在體製上而非感情的。法國人的性格中不管有什麼長處,明顯缺乏的是對於政治聯合來說至關重要的堅定性。上述的敵對關係主要會有這兩個後果:首先,法國在地理上對於西地中海的控製會被大大削弱;其次,不會有第三種種族文明能在亞洲發揮可與斯拉夫與條頓文明相比的政治影響。
也需要注意日本,它有明顯的重要性,因為它雖然就文化和位置而言是亞洲國家,但通過行之有效的內外措施,已經獲取並保有了國際社會全權成員的地位。前已說到,作為島國的日本的力量組成使其必須位於海上強國之列。而且日本對於大陸的領土企圖即使再大,也是有限度的,因為和鄰近的大陸相比,日本的人口相對較少。更進一步講,日本希望擴張領土是沒有道理的。西亞和地中海這樣的地區盡管是現在以中國為焦點的世界問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明顯處於日本的可及範圍之外。地理條件同樣使美國的主要利益集中於某個特定地區及美洲大陸。而且,不象美國,日本國土的狹小使它不能希翼擁有可用於遠方地區的剩餘力量;何況亞洲的大國競爭會削弱日本開拓遠方的可能,雖然它離大陸很近。實際上,可能除了俄國,所有國家在謀求土地占領方麵都受局限。日本由於其國土較小,其他國家由於距離較遠,都應期望通過商業和政治聯係來激發中國民眾,從而改變中國。這可以在軍事上借助於海上力量。海上力量由於其機動性,既可在當地發揮作用,也可被用於世界的其他地區以遏製敵對影響,起到諸如進行商業控製以加強自己、削弱敵人的作用。
在所擁有權力的類型和運用方法以及當前利益方麵,條頓國家和日本是一致的。但它們所發揮的影響的性質又是不同的,因為這兩者的原生文化和所繼承的傳統並不一樣。日本在吸收、運用歐洲方式方麵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能力和認真,但歐洲的文化對它來說還隻是一種從外部得來的東西,並不是其自身的固有部分。對歐洲人來說,上述方式則體現著民族的特性和思維的習慣,是幾個世紀演變的結果。在這個演變中,外來文明在當地特殊的民族秉賦與環境的作用下經曆了一個同化過程。這個過程的產物具備了永恒的特點,不過它呈現出的不是一成不變,而是有著變動著的性質和發展方向。在我們看來,日本尚處於一種絕非不可挽救的劣勢之中,它隻是在最近才迅速地接受歐洲文明,而這些東西的外部屬性還未被它完全融消。在自政治變革開始以來的短時間內,日本的變化還不可能滲至深層,改變根本的習慣和思考方式。這個變化隻有通過漸進過程才能健康完成。
就眼前之事而言,德國、英國和美國之間的合作——並非正式同盟——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並極有希望一直存在。這是因為該合作是基於共同的利益並且由在起源、傳統及精神上都極為相同的思想所指導。倘若日本如被希望的那樣加入這個合作,這就標誌著一個長期的、迎合需要的政治階段的來臨,它的基調將是:在正處於對抗之中的陸上強國與海上強國間,後者取得了主動。不過即使如此,即使四國協力為共同目標而行動,種族特點的本質不同依然會為人所察覺,且以某種並不一定就是敵對的方式導致各國在觀點和作用上的不一致。日本與中國同是亞洲國家,但它對吸納歐洲文明所持的讚賞和熱情是一個吉兆,它讓人可以頗為放心地期望歐洲文明進入日本人的亞洲生活方式並將其改造,就如羅馬文明影響條頓部落一樣。不過後種情形所產生的是條頓文明,而不是羅馬文明的單純擴延。所以,我們應期望的是一個經過改造的亞洲,而不是另一個歐洲。為此,愉快地接受一個新興的亞洲國家或許是正確的作法。
然而,必須切實承認種族特性的不同一時會產生相應的觀念或行為上的分歧,而這又容易導致誤解甚至衝突。我們都希望正義與和平主導未來的世界,而種族差異方麵的相互寬容對於規劃未來是不可缺少、無比重要的。即使在一家人之間,利益的分歧也可導致爭吵,但是隻要存在著共同的情感與傳統,和解就不是無路可尋,雖然源於不同的性格和情感的誤解使人往往不易找到和解之路。在我們麵臨的問題中就存在著困難產生的根源。陸上和海上強國對立的利益與地緣狀況已經詳細地闡述過了。不過彙聚於亞洲的各國在性情上的差異還未被較多談到。這些性情可被歸結為三大類:亞洲的、斯拉夫的和條頓的,其中任何一類或許都不能為他方不折不扣地完美理解。必須認清、分析並接受不同的性情,將它們視為待消除的困難所在而非進行抱怨的理由。不能廢除它們——這也是不可能的,要給其以平等的機會,隻要它們產生於本身內在的動因,且並不憑借武力強製這樣的敵對方式來擴散自己。這種有容忍精神的性情隻會促成和任何有關國家的真正利益相一致的協調。如無視本質上的不同,用追求一統替代強調相通之處,把精神的合一與行動的一致相混淆,就不會有上述的協調。為了歐洲及亞洲的共同利益,三類種族應追求的永久性解決方案不是廢棄亞洲的文化或製度,而是平和地將歐洲文明引入其中。而這隻有在一個相互尊重、相互友善的環境中才能實現。這樣一個環境將保證歐洲文明的傳播,隻要後者具備我們所認為的優越性。
看似矛盾卻是事實的是,平等、友善環境的維護離不開武力的存在及對自己立場的堅持。後者表現為堅持機會的平等,以及采取足以讓人關注的方式以支持自己的要求。充分的準備是任何設想的前提保證,而任何設想也必須以謹慎為本,離不開研究的充分和對形勢的認識。通過消除那些妨礙地理、力量、種族、性情、政治製度、國家能力全麵、正常地發揮作用的消極因素,充分的準備和全麵的設想會促進和平,有利於實現漸進性協調這個唯一穩妥的結果。
真正的籌劃意味著如實接受所有因素並耐心地分析它們。這個過程有著大量細節,因而某種程度上相當複雜,不過認清較少的幾個突出特點有助於將其簡練為觀念性的東西。首先,必須對於遙遠的未來進行推斷與預測,要一步一步地推進並認識到在某個時刻會發生怎樣的情況;其次,要恰到好處地將對國家的首要使命感置於心中,充分考慮到現實的危險與他國的需要。這兩者就是對上述過程的部分表達。另外,國家和個人都應有一種公共精神,以使它們在優先考慮自己的利益時能夠堅信,隻有適當地滿足他人的要求,而不是執意阻撓其進步,才能最好地實現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