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見二位族兄安然無恙,心裏對欒奕那唯一的一點怨恨也蕩然無存了。相反的,一股濃濃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畢竟,欒奕二叔的死跟他有莫大的幹係。
欒奕見廳內雙方舉止尷尬,完全冷場,率先拱手行禮,道:“諸位兄長,許久未見,近來可好。”
說起來,自華夏文明成熟以來,打招呼問候的方式有趣的很。
舉個簡單的例子,滿清那會兒,在街上碰了熟人,便會問對方一句,“吃了嗎?”
來者答曰:“吃了!”可是真吃了嗎?那時候人窮,多數人家有了上頓沒下頓,在很多情況下說是吃了,實際上卻餓著肚子。而且問話的那位,其實多半兒也沒吃。之所以答吃了,純粹是出於禮節。這種做法被很多外國人稱之為中國式虛偽。
20世紀中葉,三年自然災害那會兒,很多地方還出現了新式的問候方法。比如那個時代的魯西南河南一代,見麵不再問吃了嗎,而是道一句,“兜裏有錢嗎?”那意思,家裏富裕嗎?如果不富裕,我借給你點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被問者真去借錢,便會被視為失禮。當然,即便他真想借錢也借不到,因為在那個特殊的時代家家戶戶都沒錢,為有錢嗎?不過就是個客套話。應答者應該說“有著呐!”實際上有嗎,別說兜裏沒有,全家上下也抄不出一張票子來。
再比如眼前這句“近來可好?”依照現在的局勢,曹操接連敗績,滿盤皆輸,被困於東平城中脫不得身。這種情況下,能好的了嗎?躲在屋子裏哭都來不及,簡直黴運連連,差到了極致。
曹操當然不能直言不諱的說,“壞透了。”隻能按照套路尷尬應答,“還好,還好!”
“既如此,請大家落座。”欒奕大手一揮,先行一步大喇喇坐在東道主的位子上。郭嘉、徐庶等人分列他的左右,曹操則在他的正對麵坐下,荀彧、荀攸、程昱與曹操坐在圓桌同一邊,曹仁、夏侯惇身披甲胄護佑曹操安全。
一應人等,盡皆落座,相互之間,開始或真或假的寒暄起來。外人看來仿佛不是敵對勢力會晤,而是多年不見舊友的聚餐。
隻是稍微心細一點的人不難發現,同桌落座的兩幫人中,隻有欒奕一行邊吃邊聊,曹操他們則對桌上的美酒佳肴視而不見,隻是單純的聊天。
攀談一陣,曹操見欒奕顧左右而言他,始終不入正題,未免夜長夢多,他開門見山的問:“子奇,此番邀我等前來可有要事?若無要事相談,我等先行告辭。”
“孟德兄且慢。”欒奕抬手,攔下準備告辭離去的曹操,擦拭一番嘴角的油漬,道:“這次請你赴宴,奕並無他念,也不想談及公事,隻是想……隻是……”說到這兒,他竟哽咽起來。壓抑一陣,猛灌一口烈酒,才繼續說:“隻是想追憶一下昔日美好的時刻。今日,我不再是什麼兗州刺史、教主,你也不是許昌太守,文若兄不是長史,奉孝也不是軍師祭酒。我們就是我們,是普通的我們,是十年、二十年前一身白衣的我們,單純的我們。我們都不去想什麼使命,什麼責任,隻是坐在這兒,像當年先帝在世時那樣,把酒言歡,說說心裏的愁事,想想少年時的情分。僅此而已,好嗎?”
曹操半直的身姿猛然僵住。荀彧、荀攸、程昱為之動容,一屁股坐會座椅。
“好吧!”曹操撫一把胡子,“無論明日你我誰來殺誰,今日且讓我們大醉一場。”
“好!”欒奕擦去眼角的淚水,大讚一聲,端起酒盞道:“為了昨天有緣相識,我們滿飲此杯。”
“大善!”
欒奕、郭嘉、毛玠、徐庶一飲而盡。
荀彧、荀攸、程昱二話不說緊隨其後。
曹操見荀彧三人喝了沒有中毒跡象,最後幹杯。
杯酒過後,八人齊聲大笑,“好酒!”
杯酒下肚,欒奕問曹操,“孟德兄,你還記得我們十年之前立下的誌向嗎?”
“當然。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開疆擴土,令四海臣服,達‘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之宏願。”
“是啊!”欒奕自嘲一笑,“‘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那時我們的眼界是多麼的短淺,以為馬踏居胥,勒石燕然便達功名之極。”
數百年來,竇憲和霍去病實現的偉大武功受曆代世人追捧,並立為終生奮鬥的目標。欒奕還是第一個對此露出不屑神采之人。曹操不解,問道:“子奇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