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梁秀才改妝窺淑女 桑小姐乘夜走扁舟(1 / 3)

第五卷 梁秀才改妝窺淑女 桑小姐乘夜走扁舟

詩曰:

從來好事每中離,彩鳳文鸞路兩歧。

若使當年便相合,風流佳話不為奇。

卻說張養娘領了梁生言語,懷著半錦並所寫詩句,徑到城外欒家別宅,求見桑夢蘭小姐。先是乳娘錢嫗出來接著,見他是個賣花婦人,便道:“我家小姐為沒了老爺,孝服未滿,況兼兩日身子有些不快,你來賣花,卻用你的花不著哩。”張養娘笑道:“我不是來賣花,是來賣錦。”錢嫗道:“賣什麼錦?”張養娘道:“有一位官人,藏得半幅回文錦在家,今聞你家小姐也藏著回文錦半幅,故特遣我來要將這錦兒配對。”錢嫗道:“那官人是誰?”張養娘道:“那官人是本州一個孝廉公的公子,姓梁,名棟材,字用之。年方一十八歲,才貌雙全,早年入泮,人都叫他是神童。前任太守柳老爺極敬愛他,常說道:‘可惜我沒有女兒,若有時,定當招他為婿。’他家老相公從京師回來,於路偶得半幅回文錦,他便把錦上詩句看出幾十首,都是別人看不出的。人愛他聰明,要來與他聯姻的甚多,他卻定要像那做回文錦的女子,方才配他。為此,姻事未就,直拖到此時。今聞你家小姐也有半幅錦,也看得出許多詩句,他道:‘這才是天緣相湊。’故特使我來作伐。”錢嫗聽說,便歡歡喜喜引著張養娘進去與夢蘭相見,把這話細述與夢蘭聽了。夢蘭問道:“如今這半幅錦在那裏?”張養娘道:“錦已帶在此。”遂於懷中取出繡囊,探出半錦。夢蘭接來看了,便也取出自己所藏半幅,一同鋪放桌上,配將起來,分毫不爽,竟是一幅囫圇全錦了。錢嫗、張養娘齊聲喝彩。張養娘又將梁生所寫詩句呈上,夢蘭先從頭看了一遍,見其中有兩三首與他所繹的相同,其餘的卻又是他意想所不到,心中暗暗稱奇。又細細對著錦上再讀了一遍,其聯合之巧,真出人意表,不覺喜動顏色。有一曲《啄木兒》單道桑夢蘭小姐此時欣羨梁生之意:

回文美錦字奇,世乏竇滔,誰識此怪?今朝何物才郎,卻偏能重譜新詞!若教幻作裙釵女也,應織得相思句,羨殺他彩筆堪當機與杼。

錢嫗在旁,見夢蘭看了詩與錦,眉頭頓展,笑逐顏開,反覆把玩,不忍釋手,曉得他心裏已十分中意。因說道:“難道這位官人有恁般文才,又恰好合得這半錦?真是天賜姻緣,小姐不可錯過。”張養娘道:“梁官人也要求小姐的詩句去一看,並求這半幅錦去一對,未知可否?”夢蘭沉吟了一回,乃將半錦並自己所繹詩句都付與錢嫗,說道:“你可去那裏走一遭。”錢嫗道:“我也正要去看那梁官人的人物如何,可配得我家小姐。”張養娘笑道:“還你一個粉妝成玉琢,就和小姐一般樣美貌的便了。”說罷,便要取了原帶來的詩與錦起身告辭。夢蘭道:“錦便取回去,詩且留在此,我還要細看。”錢嫗笑道:“小姐未見其人,先愛其文,一定是其文可以配得璿璣圖的了,待我如今去看他,包管其人也可以配得璿璣圖哩。”夢蘭聽說,微微含笑。張養娘隻取了半錦,辭了夢蘭,同著錢嫗,恰待要行,夢蘭又喚轉錢嫗,複入內室,附耳低言道:“適間所見詩句,不知可真是此生繹的,我今有一首詞在此,是我向時所作,你可一發帶去,要他麵和一首來我看,若和得出,又和得好,我方信他。”錢嫗道:“小姐所見極是。”夢蘭遂取舊日所題那首《長相思》的詞付與錢嫗,又叮嚀道:“此吾終身之事所係,你此去切勿草草。”錢嫗領命,同了張養娘一徑到梁家來。梁生見了,隻道那錢嫗也是個媒婆,且不和他答話,先問張養娘道:“你曾見過桑家小姐麼?”張養娘道:“曾見來,那小姐的才貌果然名不虛傳。 兩半幅錦又恰好配合, 這段姻緣真乃天賜。”因指著錢嫗道:“此位便是小姐的乳娘錢媽媽。小姐特地教他拿那半錦並所寫的詩句在此送與官人看。”梁生見說,連忙起身對著錢嫗,深深的作下一個揖,慌得錢嫗還禮不迭。仔細看那梁生時,真個一表人物,有一曲《臨江仙》為證:

目秀眉清神氣爽,還誇舉止昂藏。天生豐骨不尋常。何即非傅粉,荀令豈熏香。聽說彩毫花欲放,果然滿麵文章。深閨隻道美無雙。今朝逢宋玉,應許赴高唐。

錢嫗見梁生豐姿俊爽,十分欣喜,隨即取出小姐所付的詩與錦遞上。張養娘也取出原帶去的半錦奉還,說道:“原錦在此,詩箋小姐還要留著細玩。”梁生接過二錦來,湊著一看,大喜道:“我隻道這後半幅錦已不可得見,不想今朝卻得聚在一處。”因問起這半錦的來由,錢嫗便把劉夫人夢遇仙女,一手持蘭,一手執錦,分付許多言語後,見庭中寶光掘地,得玉匣,因而獲此半錦的話,備細述了一遍。梁生聽了,驚喜道:“這是天緣前定,今日此錦既合,婚姻料無不諧之理。”言罷,即取夢蘭所繹詩句來看,才展花箋,見字句柔妍可愛,已不覺神情飄蕩。詩句前麵卻先有一篇小引,其文曰:

古名媛之撰述多矣,敏誇道蘊,智羨班姬,風流所傳,著作恒有。至於瑟鼓湘靈,笳悲邊月。寫愁腸於百轉,托別恨於三秋。長門買賦,不及樓東之自題;白頭寄吟,又聞如意之度曲。才以思深,文因情至,斯皆然己。然未有慧奪天工,想窮人力,尺素而圭璧千章,寸幅而雲霞萬狀,如蘇氏璿璣圖之邁等軼倫者也。奴幸家藏半圖,幼輒取為玩弄,更從書窺全錦,長複久於誦耽。既喜采藻之奇,尤驚組織之巧。疑是衛夫人之妙筆,化作機杼;竊謂薛夜來之神針,遜其文字。愛抒蠡測,用譯為篇,載於黃絹之中,重分幼婦之句。就兒家意量之偶及,補諸賢尋味之未全。謹得若幹首為列,其章次如左。

梁生讀畢,先極口稱讚道:“何須更看詩句,隻這一篇小引,詞調鏗鏘,筆情幽秀,真六朝文選中名作,遠過則天皇後序文多矣。”道罷,再取那繹出的二三十首詩句,逐一對讀。讀一首,讚歎一首。又見其中有幾首與自己所譯相同的,愈加歡喜道:“我兩人所見略同,不謀而合,一發奇妙。至於其他章句,更多出吾意外,尤見心思之曲。 有才如此, 敢不敬服!”便把這幅花箋孜孜的看個不了。有一曲《玉芙蓉》,單道梁生此時欣羨桑夢蘭小姐之意:

蘇家挺秀姿才,媛難其繼;笑金輪有序,未繹新詩。今何意,佳人能解夫人字,幼女偏通幼婦詞。真奇異,疑便是,若蘭再世,想因他自家文字,自家知。

梁生讚賞了一回,因問錢嫗道:“方才你家小姐見了我寫去的詩句,卻如何說?”錢嫗道:“官人詩句自然絕妙,小姐口雖不言,我看他心裏已十分得意。”張養娘笑道:“若不得意,不留在那裏細看了。”錢嫗道:“小姐還有一首詞在此,是他向日所作,今欲求官人麵和一首。”梁生笑道:“此乃小姐欲麵試小生之意,媽媽便是欽差來監試的了。”錢嫗笑道:“官人好聰明,一句便猜著。”張養娘也笑道:“怪道方才臨行時,小姐又喚你轉去說些甚麼,原來要你來做考試官。我家梁官人是不怕你考試的,有什麼難題目,快取出來。”錢嫗便於袖中取出詞箋。梁生接來看時,見是一首《長相思》詞,就為這半幅回文錦而作的。吟詠了一遍,一頭讚說:“好!”一頭便取過紙筆,依韻和成一首詞曰:

文已全,錦已全,繹得新詩婉有仙。何言不盡傳。將半邊,合半邊,今日天章會有緣,物圓人亦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