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運妙算書生奏大功 泄詐局奸徒告內變(1 / 3)

第十卷 運妙算書生奏大功 泄詐局奸徒告內變

詩曰:

輕裘緩帶自翩翩,帷幄謀臣一著仙。

從此妖魔難遁跡,捷書遂共反書傳。

話說賽空兒自往襄州路上去,等候梁家宅眷來行刺,夢蘭小姐自在近京館驛裏養病。看官牢記話頭,今且按下這兩邊,單表梁狀元那一邊。梁生自從與柳公辭朝出京,領軍前進,一路禁約兵丁,所過地方,秋毫無犯,百姓無不歡喜,俱備香案迎接。不則一日,行近武都時,李茂貞正屯兵武都界上。柳公乃離武都百裏遠近下住營寨。梁生對柳公道:“嶽父以使相之尊,奉旨督師,李茂貞合當遠接。今旌旆已至此,茂貞猶不來,其意可知。”柳公道:“賢婿料茂貞之意若何?”梁生道:“茂貞久出無功,今聞朝廷一旦遣重臣督責之,彼必心懷疑懼,懼則生變,勢將與楊守亮相合矣。且朝臣糾劾茂貞逗留之罪,此必係楊複恭所使,正欲激變茂貞,使降守亮,合兵以拒我耳。”柳公道:“似此,將何法以處之?”梁生正低頭思計,忽有伏路軍士擒獲奸細一名,並私書一封解進寨來。柳公拆開那書看時,卻是楊複恭親筆寫與楊守亮的反書。其書曰:

愚叔複恭拜白:前屢書奉寄,其中機密想俱鑒悉。承天門乃吾隋家故業,誠宜早圖恢複。吾向從荊棒中策立壽王,今既得尊位,輒欲廢定策國老,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賢侄其速厲兵秣馬,並誘降李茂貞,合軍詣闕,吾為內應,大事可成也。

柳公看了,拍案大怒道:“逆閹狂悖至此,吾當將此書奏聞朝廷,立誅此賊。”梁生便道:“嶽父且勿奏聞,此正可將計就計。”柳公問:“計將安出?”梁生附耳低言道:“嶽父可遣使行一角公文至茂貞營中,公文上多用恐嚇切責之語,小婿卻扮作書生先往茂貞處,與他說明就裏,教他見了公文假意發怒,竟將公文扯毀,綁縛來使,然後往興元詐降守亮,那時,小婿拿著複恭這封反書,再如此如此。嶽父這裏須恁般恁般,便可使積寇立除,大功立奏。”柳公聽罷,大喜道:“賢婿此計,雖孫吳複興,良平再出,不是過矣。”遂依計而行。其所擒奸細密行斬訖。一麵又傳檄附近關津城堡,加意盤詰奸細。看官聽說梁生所言之計,說話的隻說得一半,還藏著一半,何不就於此處一齊說明?不知兵機用陰,到得茂貞去詐降之後,還有許多怪怪奇奇的事。此處不能一齊說明,且到後文,自然明白。正是:

兵機秘密無人覺,妙算神奇止自知。

直待臨期觀變態,始明定計在先時。

梁生商議已定,辭了柳公,扮作書生,乘著快馬,悄地離了大寨,竟望茂貞軍中來。卻說茂貞與守亮相持日久,未有功績。一來為軍餉不敷,軍士不肯向前;二來見守亮之叔楊複恭現居君側,即使滅了守亮,適遭複恭之忌。為此,把征進的念頭都放懶了。今忽聞柳丞相奉了詔命,受了尚方劍,同著梁狀元前來督戰,限日奏功,他心裏著驚,尋思無策。欲待投降守亮,其實不甘;欲不投降時,又急切勝他不得。正躊躇未決,忽守營軍士入報道:“有一書生自言有機密事,要見都督。”茂貞聽說, 想道: “此必楊守亮遣來的說客,要說我去投降的了。”因問軍士:“可知那書生從何處來的?”軍士道:“他說從長安來。”茂貞又想道:“若從長安來,必是楊複恭遣來說我投降楊守亮的了,且看他將何辭說我。”便教請那書生進來相見。隻見那書生昂然而入,器宇非凡。茂貞不敢怠慢,以禮相待,請他坐了,問道:“不肖奉命出征,未有勝算,勞而無功。近蒙嚴旨特遣重臣督戰,不妄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先生遠來,必有高見,開我茅塞。”那書生道:“愚生有一密計,願獻之都督,請屏左右,當以相告。”茂貞即喝退左右,請問密計。

那書生笑道:“且教都督看一件東西。”說罷,於袖中取出金印一顆,付與茂貞觀看。茂貞接來看時,卻是行軍祭酒之印,大驚道:“原來是欽差參謀梁殿元,末將失敬了。”梁生搖手道:“都督禁聲,且勿泄漏。下官此來特奉柳公之命,教都督詐降守亮,以成大功。”茂貞道:“要末將行詐降之計卻也不難,隻恐他未必肯信。”梁生道:“柳公正恐守亮不信,有個計較在此,特命下官先來對都督說知。”茂貞道:“有何計較?”梁生將毀書縛使之計對他說了。茂貞道:“若如此做作,便不由守亮不信。”梁生道:“然雖如此,還恐他未肯深信,今更有一妙計。”茂貞道:“更有何計?”梁生便取出楊複恭的反書來。茂貞看了驚道:“此書從何而來?”梁生道:“此係伏路軍士所緝獲,我今拿著此書,將計就計,如此如此,那時,都督到彼詐降,一發不由他不信了。”茂貞大喜道:“此計甚妙,末將隻因叛師陰結逆璫,故舉動掣肘,久出無功。今有了這封反書,不特叛帥可以計擒,即逆璫亦授首有日矣。便當依命而行。候柳公引兵至興元城下搦戰時,末將即為內應便了。”梁生笑道:“若如此,又覺費力。今不消柳公到興元城下搦戰,竟要賺守亮到柳公營中就擒。”茂貞道:“怎生賺他?”梁生附耳道:“須恁般恁般。”茂貞欣喜道:“如此,真不費力。”兩個審謀已定。當晚,梁生就在茂貞營裏歇了。過了一日,忽有一差官飛馬至營前,對守營軍士道:“我乃柳老爺的差官,齎捧公文在此,快請你主將出來迎接。”軍士快報入營中。茂貞怒道:“柳丞相的差官不是天使,柳丞相的公文不是詔書,如何要我出營迎接?好生無禮。”分付軍士阻住差官在營外,不許放進,隻將他公文取進來看。軍士領命,取進公文呈上。茂貞拆開看時,上寫道:

敕命總督征西軍馬賜尚方劍左丞相兼太仆卿兵部尚書柳,繳諭征西都督李茂貞知悉:照得興元積寇未平,皆因該都督逗留不進之故。今本閣部奉旨前來視師督戰,乃猶置若罔聞,其平日怠玩可知。為此,差官傳檄,仰該都督速赴軍前自行回話。如敢遲延,定按軍法治罪,決不姑且。

茂貞看罷,勃然大怒,將公文扯破,喝令軍士拿那差官進來。眾軍士得令,便把差官橫拖到拽拿至麵前。差官嚷道:“我是柳老爺的差官,如何敢拿我?”茂貞大喝道:“柳老爺便怎麼?量他不過是個文官,怎敢如此小覷我?我今先把你這廝砍了,看他怎地。”便喝刀斧手將他綁出轅門,斬訖報來。差官著了急,大叫道:“這是柳老爺之命,須不幹我差官之事。”茂貞道:“既如此,且把你這廝監禁在此,待我明日先砍了那柳老爺,然後砍你未遲。”於是,將差官軟禁後營,隨即密修降書一封,差一的當軍官,星夜齎往興元城中楊守亮軍前納款。原來守亮常與楊複恭密書往來已久,欲誘降茂貞,時時使細作刺探。忽一日報說茂貞營中有個長安來的書生獻甚計策,守亮便猜是複恭所使,乃接得茂貞降書,書中備言不甘受柳公侮慢,因願投降,並述毀書縛使之事。守亮半疑半信。正在躊躇,忽守城軍士來報,城外有一書生模樣的人騎著匹馬來叫門,口稱是參軍楊棟,有機密事特來求見。守亮雖不曾與楊棟識麵,然已聞楊棟是複恭新收的義兒,現為參軍,原係秀才出身。今聽說有書生自稱參軍楊棟,便認做複恭遣他改妝來麵議軍情的,遂親自騎馬上城來看。隻見那書生人物軒昂,儀表非俗,又且匹馬而來,別無從騎,一發不疑。便開城放進,同至府中以弟兄之禮相見,揖讓而坐。守亮道:“久聞大名,今日幸會。不識內相老叔近履若何?有書見寄否?”那書生道:“前屢書奉寄,想俱入覽,今更有密書一封,不敢托外人傳達,特遣小弟親齎至此。”說罷,便取出這封反書來。守亮接來細細看了,認得是複恭親筆,如何不信?那曉得書便是真,人卻是假。這書生並非楊棟,卻就是梁生冒名來賺他的。正是:

賢名每為奸冒,奸名何妨賢竊。楊棟曾冒梁生,隻用複恭一帖;梁生今冒楊棟,也用複恭一劄。彼此互相脫騙,可謂禮無不等。雖然連我機謀,隻算抄他文法。

當下,守亮誤認梁生是楊棟,置酒相待,極其歡怡,說道:“老叔書中之意,教我作速誘降李茂貞,近聞茂貞營中,有長安書生來獻計,不知是何書生?所獻何計?今茂貞忽地使人來獻降書?因未卜其中真偽,不敢便信。”梁生笑道:“獻計書生不是別人,即小弟也。小弟奉內相大人之命,勸說李茂貞,使納款麾下耳。”守亮撫手道:“我猜想這獻計的必係內相老叔所使,果不出吾所料,但不想那書生就是賢弟,如此說時,茂貞請降是真情了。”梁生佯問道:“他降書上如何說?”守亮便將降書取出與梁生看。梁生道:“小弟前日說他,他已首肯。今又被柳丞相侮慢,一時忿怒,毀書縛使,事已成騎虎之勢,不得不歸命於我,其請降的係真情。若兄長未敢輕信隻須與他相約,勿帶部卒,但單騎來投便了。”守亮聞言,點頭稱善。即喚過那獻書的軍官,依著梁生言語,遣發去訖。

次日,李茂貞果然一人一騎,身邊不帶寸鐵,手中執著降旗,直來興元城下,大叫開門。軍士報入府中,守亮同著梁生登城審看明白,然後開門放入。茂貞見了守亮,下馬拜伏於地,說道:“末將進退維穀,願投麾下,荷蒙不棄,銘感無任。”守亮慌忙扶起。茂貞見了梁生,假意道:“原來楊參軍又早在此了。”當下三人並馬入府。守亮請茂貞坐了。茂貞細訴柳公侮慢之故,取出那角扯毀的公文來與守亮觀看。守亮看了,對茂貞道:“你和我都是武臣,也隻為受不得文官的氣,故興動幹戈。昨家叔內相,特命舍弟參軍,齎密書至此,教我結連都督,合兵詣闕,他便為內應。今既得都督相助,即日合兵前去,先斬了柳玭、梁棟材,然後大驅士馬,直指長安,何患大事不成?”茂貞佯唯唯聽命,梁生卻假意沉吟不語。守亮問道:“賢弟為何沉吟?”梁生道:“柳、梁二人雖係文臣,頗知韜略,不可力敵,隻可智取。愚有一計,不費分毫之力,可使二人之頭旦晚懸於帳下。”守亮忙問:“有何妙計?”梁生道:“昨李都督毀書縛使,柳、梁二人尚在未知,兄長可即統領城中精銳,打了李都督旗號,徑到他營前,隻說李都督親來迎接,彼必不疑。那時兄長突入其營,取二人首級,豈不易如反掌?”守亮大喜道:“妙計!妙計!”梁生又背著茂貞,私對守亮道:“茂貞新降,其心未定,若兄長假扮了他,去賺了柳、梁二人,也不得不死心塌地投順,更無反覆矣。”守亮聽說,愈加歡喜,隻道楊參軍是一家人,故作此肝膈之言,一發傾心相信,便將城中兵符印信都付與梁生,教他代守城池。一麵到教李茂貞星夜回營,把所部兵將盡收入興元城中,幫梁生守城,自己卻假扮做李茂貞,領精兵三千,打著征西都督的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