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負心賊夢遊地府 高義翁神賜麟兒(1 / 3)

第十三卷 負心賊夢遊地府 高義翁神賜麟兒

詩曰:

事到迷時真亦夢,人當醒處夢皆真。

莫言疑鬼因生鬼,道是無神卻有神。

話說梁生到了長安,入朝見駕謝恩。天子深加慰勞,賜宴於便殿。宴畢,梁生叩辭天子道:“逆璫楊複恭家首人賴本初,並奸徒時伯喜等一幹人犯,俱未經分別定罪,今卿既兼理刑部之事,可即會同將軍薛尚武審究明白,擬罪奏聞。”梁生領旨出朝,即赴禮刑二部衙門到任。在京文武大小官員俱來相見稱賀。薛尚武也來拜望。此時,鍾愛已往鄖襄赴任去了,不及候梁生到來參拜,即懇薛尚武代為致意。當下梁生延請尚武入內宅,講禮敘坐。尚武稱讚梁生剿滅楊守亮的智謀,梁生也稱讚他擒拿楊複恭的權略。因說道:“適奉聖諭,命我會同表兄審問賴本初一案。我聞本初因局騙欒雲事露,故把複恭反情出首。我想他既與欒雲同附複恭,如何又是他局騙?又是他首告?”尚武道:“總是賴本初這廝奸險叵測,罪不容誅。聞他昔日曾與時伯喜、賈二、魏七設局哄騙欒雲,嚇詐多金。後來賈二、魏七不知楊棟、楊梓即欒、賴兩人,複假妝二楊,在外招搖,被楊複恭家人緝知,報與複恭拿住,至內相府審問。欒雲認得二人即昔日騙他的棍徒,因而拷訊出賴本初、時伯喜同謀的情弊。伯喜已被欒雲鎖禁,本初著了急,故把楊複恭的反書草稿,到我衙門裏來首告,指望借此免禍。我正惱恨他,當時被我捆打了一頓。你道這廝可不奸險麼?”梁生聽說,不勝嗟歎。尚武敘話了半晌,起身告別。

次日,即治酒私第,為梁生接風。飲宴間,梁生詢知尚武還未續弦,因說道:“看有好姻事,小弟當為作伐。”又自述夢蘭路聞刺客殺人,避入劉家,因得聘娶夢蕙的事。尚武拱手稱賀道:“賢弟昔年艱於擇配,不意今日佳配不一而足,可喜可羨。”因問:“這殺人的刺客,可曉得他的蹤跡否?”梁生道:“正為不知刺客蹤跡,連那被殺的女子也不知是誰。我疑這刺客必是楊複恭所使。”尚武道:“若是楊複恭所使,明日隻問賴本初便知端的了。”當晚宴罷,梁生辭別,約定尚武來日到刑部堂會審賴本初等一幹人犯,不在話下。且說賴本初自與時伯喜、賈二、魏七一齊下獄,受苦異常。這魏七熬禁不起,先自見閻羅去了。本初悶坐獄中,好生難過。又想:“妻子瑩波,在路上不知平安否?他是乖覺的,於路隨機應變,料無他虞。”又想道:“他若聞得我監禁在此,或者潛回京來看顧我,也未可知。”正想念間,早有兩個家人到獄門首來報信,備說瑩波途中被刺,槁葬驛旁之事。本初吃了一驚,欷歔涕泣,暗自懊恨道:“我本替楊複恭造謀,要害梁用之的夫人,誰想到害了自己的妻子,卻不是自算計了自?”輾轉思量,怨悔無及。過了幾時,忽聞朝廷欽召梁狀元回京,兼理禮刑二部事。本初聽了這消息,吃驚不小,跌足道:“如今不好了,我的死期到了。我久已該定罪處決,隻因刑部缺官,未經審結,故得苟延殘喘。我還指望新官來審錄,或者念我出首在先,從輕問擬。今不想恰遇梁家這個冤對來做了刑部,我在他麵上積惡已深,他怎肯輕輕放我?”正是:

隻因恩處將仇報,今日冤家狹路逢。

本初正驚慌不了,忽又聞說,朝廷命梁狀元會同了薛將軍公審他這一案。本初愈加著急道:“這一發不好了,梁家這對頭結怨已深,他卻還是個忠厚人,前在教場點選軍馬之時,柳丞相要殺我,到虧他勸免了。今我這一案,若單是他一個審問我,拚熬他一頓夾打,或者看我哀求不過,還肯略略念些親情,未必即置重典。薛家這對頭,他好不狠辣,前日,我好端端去出首,被他平白地打得個半死,今番又撞在他手裏,這條性命斷然要送了。”又想:“我若受刑而死,身首異處,反不如魏七先死於獄,到得個全屍了。”想到痛苦處,不覺淚如雨下。等到晚間,意欲尋個自盡,爭奈那些獄卒,因他是奉旨候審的欽犯,又且梁狀元與薛將軍即日要來會審了,怎敢放鬆,早晚緊緊提防,至夜間,將了手腳捆縛住,才許他睡。本初沒法奈何,悲歎了一回,哪裏睡得著。挨到三更以後,方得朦朧睡去,隻聽得獄門外,人聲熱鬧, 忽然趕進五六個穿青的人來, 將他一把扯起,便取鐵索套頸,說道:“奉梁老爺鈞旨,特來拿你。”說罷,押著便走。本初聽說是梁老爺拿他,隻道那梁老爺就是梁狀元,想道:“梁狀元等不到明日,卻半夜三更來拿我,一定要立刻處死我了。”心裏驚慌,恨沒地孔可鑽。那些青衣人把本初如牽羊的一般牽出了獄門,隻顧向前行走。行了半晌,漸覺風雲慘淡,氣象幽晦,此身如行煙霧之中,隱隱望見前麵有一座虎頭城子。本初驚疑道:“長安城中,沒有這個所在,又不是皇城,又不是刑部衙門,卻是什麼去處?”及走至城邊,抬頭一看,見門樓牌額上有四個大字,乃是:

幽冥地府

本初見了,大驚道:“罷了,我竟到陰司裏來了!隻是陰司裏如何也有什麼梁老爺?”心中十分疑懼。但到了此際,卻不由你做主,早被那些青衣人驅進城中。你道那城中怎生光景?但見:

陰風撲麵,冷氣侵人。陰風撲麵吹將來,毛骨生寒;冷氣侵人,觸著時心膽俱顫。鋼刀利刃,幾行行排列分開;馬麵牛頭,一個個猙獰險惡。迎來善士,引著寶蓋長幡;拿到凶人,盡是銅枷鐵鎖。文書公案,量不比人世糊塗;詞訟刑名,用不著陽間關節。正是:人生到此方回首,悔卻從前枉昧心。

本初被驅進城,又行了多時,來到一座殿字之前。那殿字金碧輝煌,極其巍煥。左右侍衛盛威整肅,殿門牌匾上,大書五個金字道:

森羅第一殿

本初隨著眾青衣人走進殿中,隻見殿前大柱上懸掛著兩扇板對,上寫道:

人負人,天不負人,是是非非終有報;

鬼畏鬼,人何畏鬼,清清白白可無憂。

眾青衣人將本初押至丹墀下跪著,遙望殿中公座上,不見有甚神道。青衣人高聲稟道:“犯人賴本初拿到!”須臾,殿上傳呼道:“大王有旨,教將賴本初帶進後殿,與夫人同審。”道聲未了,兩旁閃出七八個鬼卒,把賴本初如蜂攢蝶擁,直提至後殿階陛之下跪到。殿前垂著珠簾,鬼卒向簾內跪下,稟道:“賴本初當麵。”殿中傳呼:“卷簾。”鬼卒便退立階下伺候。本初望那殿上,正中間設著兩個高座,左邊座上坐一個戴冕旒穿袞服的大王,右邊座上坐一個頂珠冠垂纓珞的夫人,兩傍侍立著許多宮娥太監。本初低頭俯伏,不敢仰視。隻聽得那大王厲聲喝道:“賴本初,你這畜生抬起頭來,你可認得我夫婦二人麼?”本初戰戰兢兢,抬頭仔細一看,原來那大王不是別人,就是義父梁孝廉,那夫人也不是別人,就是母姨竇氏。本初見了,嚇得通身汗下,連連叩頭,不住聲叫:“恩父、恩母,孩兒知罪了。”梁公罵道:“你這負心賊子,你既認得我兩個是恩父、恩母,卻如何恩將仇報,幾番幫著欒雲要謀奪我孩兒梁棟材的姻事,又幫著楊複恭要謀害我媳婦桑夢蘭。今日到此,有何理說?”本初叩頭道:“孩兒早知今日,悔不當初,還望恩父大王爺天恩饒恕。”梁公怒喝道:“你這禽獸,還想饒恕麼?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本初見梁公不肯息怒,乃向著竇夫人叩頭哀告道:“恩母夫人乞看先母之麵,饒恕小人則個。”夫人也不回言,隻點頭嗟歎。梁公喝令階下鬼卒:“將賴本初綁起,先打他鐵鞭三百,然後再問別事。”鬼卒得令,恰待動手,隻見竇夫人對梁公道:“賴家這禽獸,忘恩負義,也不止是他一個人的罪,多半是他妻子房瑩波負心之故。如今我這裏不必處治他,還送他到別殿去發落罷。”梁公沉吟道:“這廝本因欒雲在第五殿告了他。第五殿大王道他與我有些瓜葛,故移文到我這裏來拿問,我如今仍送他到第五殿去發落便了。”說罷,即命鬼卒帶本初出去著落。本殿判官押送他到第五殿大王處聽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