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一封柬送半璿圖 三人詩合雙文錦(1 / 3)

第十六卷 一封柬送半璿圖 三人詩合雙文錦

詩曰:

文士才堪任棟梁,佳人質比蕙蘭香。

龍章寵錫侯門日,留得聲名萬古揚。

話說興元自柳公去後,百姓感念其德,建祠立碑,以誌慕思。不一日,朝廷降詔,以李茂貞謀反,理當誅戮,其部將去逆從順,免其擅殺主帥之罪,悉撥與薛尚武管轄。尚武撫慰許順、褚回,擢為上將,其餘將校仍前委用。凡一應經略事,宜遵照柳公舊規,更不改變。又見太守劉繼虛廉謹愛民,常請他到帥府共商政務。自此,軍民悅服,興元一路,安堵無事,不在話下。

且說柳公奉旨還朝,將到京師,梁生出城迎接,設席郵亭,把盞賀喜。柳公命將公子劉哥抱出與梁生看。梁生見他生得眉清目秀,相貌不凡,拱手稱賀。因述昔日賴本初所言,劉仙官送子之夢。柳公暗自驚異,便也把夢見劉虛齋來托生之話,述與梁生聽了,且囑梁生不可道破。梁生聽說,咄咄稱奇。正是:

再世重來舊地,轉生不認前人。夢蘭托夢蕙之身,偶爾假言借體;劉公入柳公之室,儼然另自投胎。收他人之女為已女,不過接木移花;取他人之父為我兒,真正屬毛離果。欒雲之為楊棟,螟蛉雖續箕裘;虛齋之化劉哥,熊羆實承堂構。朝廷錄劉氏之後,本是柳公福之子孫;鬼神延柳公之宗,即使劉氏繼其香火。桑公送子,以報今生養女之恩;夢錫認親,卻忘前世贈祖之德。一天明鏡高懸,果然是是非非無爽報,九地法輪常轉,那知明明白白有源頭。

閑話休煩,卻說柳公當日入朝麵君,便欲拜還相印,告老歸鄉。天子再三慰留,柳公固辭。天子乃命梁生權署相印,柳公暫假休沐五日,一至朝堂議事。於是,柳公即將家眷寓居梁生府第,就於府中大排筵宴,與梁生夫婦歡敘。飲宴之間,柳公說起小白馬救主之異,夢蘭、夢蕙亦述房判官顯聖之奇,各各驚歎。柳公聞說回文半錦為神人取去,因對梁生道:“賢婿雙姝並合,可謂喜上添喜,偏是那兩半回文,不但不能成雙,連這一半也失去了。”梁生道:“想此錦本係神物,故仍為神人取去。”柳公道:“若雲神物不留人間,何不連那半幅也取了去?今止留半錦於宮中,竟使璿璣圖不成完壁?”夢蘭、夢蕙道:“神人取錦之時,原許異日送還,或者此錦終須複合。”正議論間,忽見梁忠拿著一封柬帖進稟道:“門役傳報說,外麵有個老和尚,口稱奉神人之命,特將這柬帖來送與狀元爺。”梁生疑異道:“卻又作怪,是何神人,怎生有柬帖送我?”忙接來拆開看時,內中並沒甚柬帖,卻封著一件東西。你道是甚東西,原來就是前日失去的回文半錦。眾俱驚喜。梁生便命傳喚那老和尚進來。少傾,門役引那和尚至後堂,打了問訊,立於階下。梁生正欲詢問,隻見梁忠站在旁邊,把那和尚仔細看了一看,說道:“這和尚好生麵熟。”那和尚便看著梁忠笑道:“梁大叔還認得貧僧麼?貧僧原是襄州人,俗姓賴,排行第二,賴君遠即我族兄。我當初因欲送侄兒賴本初到府上,曾相喚你過來。”梁忠點頭道:“原來就是賴二老。”梁生道:“既是賴二老,與我有親。”便命梁忠看坐來,與他坐了。問他:“這回文半錦是何人叫你送來的?”和尚道:“貧僧不曉得什麼回文半錦,隻因前日在城外化齋,路遇一位官人,將這封柬帖付我,說道:‘你拿去送與梁狀元,管教你下半世吃著不盡。’言訖,忽然不見。我料這官人必是神人,故依他言語,特來奉獻,卻不知其中是甚東西。”眾人聽說,互相驚愕。

梁生細問賴二老:“你因何出家?叫甚法名?幾時到此?掛搭何處?”和尚道:“貧僧當初原靠手藝過活,後因年老眼昏,做不得手藝,無可營生。聞侄兒本初做了秀才,館穀甚韋,家道小康,特地去投奔他。不想他不肯收留,沒奈何,隻得在襄州普濟寺裏,削發為僧,法名叫做真行。隻因不會念經禮懺,隻做得個粗使僧人。後來遇一雲遊和尚,法名不昧禪師。他來到本寺,與本寺僧人都不相合,獨喜貧僧老實,收為徒弟,隨他雲遊至此。今現在京城外淨心庵中棲止。”梁生道:“那不昧和尚為甚與普濟寺眾僧不合?”真行道:“他初到寺中,見眾僧都在那裏念佛,他打個問訊道:‘遠方僧人特來投齋。’眾僧隻顧念佛,並不睬他。他又合掌道:‘你我都是出家人,何故相拒?’眾僧中一個厲聲答道:‘你要吃齋,須不是我們作主,你自去問當家師父。我們要緊念佛,你莫來纏擾。’他聽了這話,微微含笑,隨口說出四句言語道:‘出家又曰當家,試問家於何有?念佛非雲誦佛,還恐念不在斯。’眾僧聽說,怪他出言譏刺,故都與他不合。”柳公點頭道:“聽他這四句言語,定是個有意思的高僧。”因問他:“今為何不到城中大寺裏來,卻在城外小庵中住?”真行道:“他不喜熱鬧,故揀僻靜處結庵,每日隻在庵中坐禪,貧僧卻在外抄化齋糧度日。”梁生點頭稱善,便道:“你今後不消在外抄化,我自使人送齋糧,供給你師徒便了。”真行合掌道:“若蒙狀元爺如此喜舍,神人所言吃著不盡,信不謬矣。”梁生分付左右,準備素齋,與真行吃了。隨遣人挑著米,背著錢,命梁忠押著,送往淨心庵中。真行拜謝而去。梁生仍把半錦付與兩位夫人。夢蘭道:“妾家後半錦得之於天,君家前半錦得之於人。今前半錦為神人取去,又為神人送來,也算天之所賜了。”梁生道:“向恨全錦兩分,半錦又失,今幸半錦失而複得,真乃奇事。”正是:

隻疑簪向少原失,誰道珠還合浦來。

不說梁生慶幸半錦重來,且說梁忠押著錢米,同了真行,來到淨心庵,見了那不昧禪師,卻也有些麵熟。想了一回,忽然記起,原來就是昔年均州界上主仆失散之時,在草庵中指路的那個老和尚。當下,梁忠敘了些舊話,送上錢米,回至府中,述與梁生知道。梁生道:“此僧在幹戈搶攘之日,隻在草庵中獨坐,今在京師繁華之地,也隻在草庵中獨坐,定是個清涼法師,與那些趨炎附勢的俗僧大不相同。”柳公聽說,因對梁生道:“我感仙官送子,神馬報應之事,意欲延請高僧啟建道場,酬答神明默佑之德,並追薦那一班橫死孤魂。今就請這不昧禪師證盟法事,了此願心,何如?”梁生道:“嶽父所言正合鄙意,小婿竊念房判官既已報德,瑩波代死,實為可憐。賴本初既被鬼誅,白馬補債,亦為可哀也。須超度他一番,使脫離苦海。至於欒雲、時伯喜、賽空兒、賈二、魏七等諸人,彼此牽連,冤冤相報,何日是了。就是楊複恭、楊守亮、李茂貞,並興元被殺的許多叛兵,雖是他自作之孽,或亦劫運所使,仁人憫焉,嶽父若建設法會,超度孤魂,誠非常善果,宜速行之。”於是,柳公即遣人邀請不昧禪師到府商談。不昧使真行來回複道:“本師好靜惡囂,不願入城。若柳爺欲興法事,請即就庵中結壇。”柳公聽罷,盡服其高淡,便同梁生親往淨心庵拜望。隻見那不昧禪師,狀貌清奇,神情瀟灑,果不似俗僧行怪。相見畢,說起薦度孤魂之意,並述賴本初夢遊地府之事。不昧道:“有罪孤魂固當超度,即彼正直先賢,或掌修文院,或作閻羅王,或爵列天曹,或職領方嶽,然畢竟未免輪回。貧僧還願他離神入聖,超仙證佛,方為上乘。”梁生點頭道:“大師高論,開我茅塞,想我先人生平行善,本無罪可懺,然人子無窮之思,豈能免於薦度?”

柳公見不昧言論高妙,因問善惡報應之理,畢竟如何。不昧道:“善惡報應之說,原為下乘人設法,今俗僧偏好言報應,誘人喜舍,以求福報。及至禍福不齊,或君子數奇,或惡人漏網,便疑果報無準,反足灰人修德之心。殊不知冥冥之中,不在一時一世算賬也。有消除前孽,也有受報來生,是以達人但辨善惡,不言禍福,隻淨持一心,使心上打得過,放得下便了。”柳公點首道:“吾師庵名淨心,號取不昧,果然名稱其實。”梁生請問:“法事中應用僧眾幾何?庵地窄小,可要搭蓋敞宇?”不昧道:“凡修法事者,外相莊嚴,不若內心清淨。相公不必廣招僧眾,華飾道場,隻須貧僧淨心觀想,持念真經,每夜施放法食,懺罪度亡,如此九晝夜,足矣。”梁生依言,隻就淨心庵建壇供佛。柳公每日同梁生親至庵中拈香禮拜,至第九日圓滿。城外男女諸人多有來隨喜者,弄得淨心庵甚是熱鬧。圓滿後,次日,柳公、梁生再往庵中稱謝,卻隻有真行出來迎接,那不昧禪師已不知雲遊到那裏去了,連真行也不曉得他的蹤跡。柳公、梁生嗟歎不已。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