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武軍在灃河畔駐紮了三日,軍中糧食已經十分緊張了。但張尋還是同意給了鄉導伍彩珠五鬥米,作為領路的報酬,並派白有慶將人護送回去。
張尋手裏不是沒糧。他雖然將鄧州的稅免了,但別忘了,他還是唐州的“保護人”。唐州今年也獲得了大豐收,依照當初的約定,超過五千石糧草從唐州運到了鄧州。
但是,張尋對楊複光隱瞞了這個數字。他不想“露富”。一口氣拿出三千石,已經很讓他肉疼了。如果楊複光知道鄧州還有那麼多糧,肯定就會指望上他。他可不想當這個冤大頭。
楊複光果然沒再讓鄧州出糧,而是以忠武軍監軍的名義,給許州去了一封信,要求節度使周岌供糧。周岌當然沒辦法拒絕。楊複光的這隻軍隊,畢竟打得是忠武軍旗號。按照唐朝的規定,忠武軍打到哪兒,節度使周岌就要把糧食供到哪兒。
隻不過,許州離關中數百裏,糧食什麼時候能運來,可就不一定了。所以目前忠武軍缺糧的狀況十分緊急。
遲遲沒有鳳翔的確切消息,楊複光決定不等了。聽說西邊的周至縣可能有糧,他下令忠武軍奔赴周至。
周至,是唐軍的一個糧草集散地。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古代戰爭很多時候打的就是糧草。數萬唐軍已經在關中與黃巢軍對峙了將近一年,沒有充足的糧草作為支撐,恐怕早就散夥了。
唐軍的糧食供應,主要有東、西兩個來源。
東邊的來源是河中鎮。河中、義武、鄜延、夏綏、昭義諸軍吃的都是這裏的糧草。當然這麼多糧食,不可能都是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掏腰包。其實都是關東各鎮通過黃河運來的,主要來自於感化、天平、宣武、河陽等鎮。淮南的糧草偶爾也能運到,河朔三鎮則一點也指望不上。
西麵唐軍的糧食來源,是蜀地。蜀地三鎮西川、東川、山南西道,全都為關中唐軍輸送糧草,其中又以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為主要的督糧官。蜀糧通過蜀道艱難出川,在經過興元,最終運抵周至,再分配給京西諸軍。
很明顯,無論是來源,還是運輸途徑,東麵唐軍的供糧情況都要明顯好於西麵。再加上最近西川鬧了兵亂,邛州牙官阡能造反,聚眾千人橫行邛、雅二州之間,陳敬瑄忙著清剿,就耽擱了對關中的糧食供應。
西線唐軍目前普遍麵臨缺糧的狀況,也直接引發了鳳翔軍兵變。
行了三日,忠武軍終於抵達周至,卻發現這裏的糧倉已經見底了。楊複光大失所望。
此時距離忠武軍離開鄧州,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軍中存糧僅夠吃上七八天。楊複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自己曆經千辛萬苦,才拉起這一萬多人的隊伍來關中,一個巢賊都還沒殺,就要因缺糧散夥了嗎?真是悲哀!
張尋看到楊複光的頭發都愁白了,又有些心軟了,要不要再幫這老奴一把呢?他是留有後手的,畢竟他不能讓自己的鄧州軍跟著一起挨餓。
正在糾結之時,突然楊複光派人來找他。他不知道是什麼事,就問來傳令的小廝。小廝說:“聽說鄭相公到周至了,想必是為了這事。”
鄭相公,應該就是鄭畋了。鄭畋在當鳳翔節度使之前,曾是大唐宰相。故人們習慣尊稱其為“相公”。
楊複光原本要去鳳翔找鄭畋,沒想到卻在周至遇上了。
張尋到了楊複光的臨時府邸,被引入議事廳等候。鹿晏弘、王建、韓建等忠武八都將已經全都到齊了。張尋隻跟張造、契必阿大等人略為寒暄,看到左首頭一把椅子空著,就很自然的坐了過去。
坐在他身邊的是王建,對麵是鹿晏弘。王建滿臉堆笑,鹿晏弘麵無表情。張尋跟著這兩個人都沒什麼話說,故而沉默的等待著。
不一會,楊複光從後堂走了出來,攙著一位老人。老人看起來有60多歲,佝僂幹瘦,步履蹣跚,左手不自然的曲在胸前,不由自主的抖動著。
張尋沒想到,被史家讚為“出將有破賊之功,入相有運籌之益,功成身退,始終俊偉”的鄭畋,現實中竟是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當初,長安陷落,僖宗出逃。關中數萬唐軍群龍無首,被動挨打。各路藩帥降的降,逃的逃。唯有鄭畋挺身而出,在斜穀迎接僖宗,主動請纓,被任命為京西諸道行營都統。
他回到鳳翔,傾盡家財,整頓殘軍,準備死守。當時黃巢派來了勸降的使者。手下人都說賊軍勢強,不宜現在開戰。言外之意勸鄭畋投降。一心報國的鄭畋,當時就急火攻心,昏迷不醒。好不容易救醒過來,卻已吐字不清,無法言語。用現在的話說,老人當時就被氣得腦出血了。
鳳翔監軍彭敬柔代替鄭畋,宴請黃巢的使者。席間,眾將吃著吃著居然紛紛落淚。使者非常奇怪,不知道這些人哭什麼。有人解釋說:“鄭相公因風痹不能前來,所以大家都很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