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城北的清水河畔,一個滿身汙泥的人正趴在地上,用小鏟子一鍬一鍬的掘著土。挖了一會,他丟下鏟子,從土坑裏揪出一條兩寸多長的蚯蚓,在水坑裏涮了涮,洗淨了泥沙,然後一口吞了下去。
這個吃蚯蚓的男人,就是趙東陽。
他已經將近一周沒有吃過任何穀物了。大概十月中旬起,黃巢軍就普遍麵臨著缺糧的狀況。剛剛擊退了高陵唐軍的朱溫等部,因為繳獲了一些輜重,情況比長安還要好一點。存糧一直吃到了十月底。
後來,他們就每天隻能吃肉了。
趙東陽還記得那天,第一批給養從長安運抵高陵。所有人都歡欣鼓舞,以為終於可以不再挨餓。然而,當他們發現運來的是一車一車的醃肉時,超過一半的人,吐了。
沒有人告訴他們,那究竟是什麼肉。也沒有人問。所有人都沉默著,領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三口兩口吞咽下去。自此“肉”字成為了軍中的禁語,實在難以避免,就以“脯”字代替。
“脯熟了,趁熱吃。”說完這句話,郭言不由得又是一陣幹嘔。
普遍的腸胃不適,軍醫是這樣說的,大概持續了十天左右。之後,幾乎所有人都慢慢適應了這份“奢靡”的食譜。除了趙東陽。
他從一開始就拒絕吃這種醃肉。餓了幾天,實在沒有辦法,就想起自己當兵時學過的野外生存知識,尋找一切可以食用的東西。然而,高陵周圍已是一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景象,又無山林,想打野味都不可得。於是最後隻有一個辦法——吃蚯蚓。
高陵周邊的濕地,幾乎被趙東陽“犁”過了一遍。蚯蚓都快絕種了。為了不餓肚子,他一路挖到了清水河畔。
清水河雖然不寬,但沒有舟橋也無法渡過。河的北岸,沒多遠就是唐軍退守的富平城。唐軍過河後,將僅有的一座浮橋毀掉了。這條河,就成了唐齊兩軍的天然分界線。
“好餓啊。”趙東陽將蚯蚓咽下肚,仰麵朝天的躺在了泥地裏。他挖了一個早晨,竟然隻收獲了三隻蚯蚓。隨著天氣變冷,蚯蚓向下鑽得越來越深,已經越來越難挖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冬天即將來臨,大地封凍,一條蚯蚓所能補充的能量,已經無法彌補為了捕捉它而損耗的體力了。
難道,終究還是免不了要吃那個東西嗎?
他想起了朱溫說過的話,這個家夥還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早晚要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那個東西,究竟是怎樣一種味道呢?
他曾問過老裴。老裴隻是說:“囫圇咽了,不敢細嚼,也不清楚是個什麼味道。”
唉!糧草充足的唐軍,應該不會這麼慘吧?朱溫軍中已經開始出現逃兵,似乎隻是為了不再繼續吃那種肉脯。今天早上,趙東陽得知自己軍中也沒幸免,兩個跟了他很久的老兵,留下了裝備,不辭而別。
趙東陽第一次感覺有些後悔。
“將軍!我回來了!”一個聲音將已經昏昏欲睡的趙東陽喚醒,是裴繼祖。
趙東陽一骨碌爬起來,急切的問:“拿到了嗎?!”
裴五笑著點了點頭,謹慎的向四周掃視了一圈,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裹。實際上四周都是曠野。他本不需要如此小心。
趙東陽接過包裹,顫抖著打開,發現裏麵是一個長方形的小盒子。他一把奪過盒子,死死摟在懷中,先是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過了好一會,趙東陽的心情才慢慢平複了。他將小盒子拿在手中,卻遲遲下不了決心打開。裴繼祖一直滿腹狐疑的看著趙東陽。直到這時,他再也忍不住了。
“將軍,這盒子裏到底是什麼寶貝?”
“這叫壓縮餅幹。”
雖然暫時不用再挨餓,趙東陽還是整天整天的呆在清水河畔挖蚯蚓。用他自己的話說,誰也不知道要斷糧多久,多儲備一些總沒錯。但手下人都私底下說,趙將軍其實是在盯梢,防止有人偷偷渡河投降唐軍。
這一天,他正在挖著,忽然幾個哨兵前來稟報,說長安的補給又到了,要他去領取。趙東陽在冰涼的河水中洗了洗手,然後翻身上馬,返回高陵。
在高陵,他見到了從長安來的使者,自稱皮翰林。皮翰林大概四十多歲,一看就是讀書人,但相貌卻頗醜,一隻眼睛總像睜不開的樣子,好似得了麵癱。
“趙將軍軍中定額八百,實有七百八十又五人。這是兩車輜重,請您驗收。”
趙東陽一聽,不對呀,每次都是十車八車的運,怎麼這次才兩車?是不是搞錯了?
皮翰林卻說:“將軍驗後便知。”
趙東陽不想看見那東西,故而每次驗收都是數個車數就完了。這次無奈,隻得親自掀開輜重車上的苫布,發現竟然是滿滿兩車金銀珠寶!
趙東陽眼睛都看直了。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金銀。
但他卻並不興奮,反而有些惱怒:“這是怎麼回事?這能當飯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