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救了自己的這支軍隊來自鎮州,裴仲心中納罕。鎮州遠在河北,素聞“河朔三鎮”不服朝廷調遣,怎麼竟也有人到關中勤王了?
其實是他不知,河朔三鎮之一的成德軍節度使王景崇,還是心向朝廷的。自打黃巢作亂,三鎮中隻有他向關中派了援軍,就是這支博野軍。
但王景崇心向朝廷,不等於他手下這些士卒跟他同心。自從安史之亂被平定,河朔三鎮割據自立,近百年來,河北的百姓都是隻知有節度使,不知有大唐天子。就比如這個小將宋文通,就自稱趙人,而非唐人。
那麼博野軍在關中的戰績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們簡直就是來幫倒忙的。
大約一年前,潼關被黃巢攻破,博野軍退回長安。他們路過渭橋時,正撞見朝廷新招募的神策軍匆匆忙忙往前線趕。
博野軍見所募新軍衣甲鮮明,甲胄之外還罩著裘皮戰袍,極其奢侈華麗。這些河朔邊民哪見過這個?當時就眼紅至極。一個鎮將振臂高呼:“這些市井之徒有什麼功勞能穿得這麼好?我輩在前線拚死拚活卻要挨餓受凍!來啊!把他們給我扒嘍!”
博野軍一呼百應,就將這支大唐的禁軍給扒了個溜溜光。之後他們就四散奔逃了。甚至還有投靠黃巢當“帶路-黨”的。
宋文通當時也參加了搶劫,給自己弄了身不錯的行頭。但之後他卻沒有投靠義軍。而是領著殘軍退到了奉天,被鎮使齊克儉收留。當然這些個曲折裴仲一概不知。他反而覺得對方還是蠻仗義的。
打跑了黃浩,博野軍就到了河岸這邊,人數竟也不多,隻有八百。裴仲這才發現,原來下遊不遠處就有一座浮橋。隻因夜色太深沒能看見。
雖已暫時脫險,裴仲卻還惦記著鞠乙。他向宋文通提出,希望博野軍能幫忙解救他的手下人。沒想到卻遭到了拒絕。
“不是在下見死不救,實在是身上有緊急軍務,耽擱不起。如今奉天被數萬賊人圍困,情況危急。我此行是去武功求援的。”
裴仲聽了覺得好笑。我去奉天是假求援,宋文通來武功卻是真求援。既然對方有求於我,那我就嚇他一嚇。
“宋兄若不幫我救人,怕是難完成齊帥交給你的任務。”
“為何?”
“我忠武軍中有個規矩,從來不救見死不救之人。”
宋文通聞言,臉都快氣綠了。心說我要是見死不救之人,你小丫挺的早死了!
但他卻強忍著沒有發作。誰讓那麼巧,自己偏偏就撞上了一股忠武軍呢?如果這個姓裴的回去講些讒言,援兵還真就可能沒戲了。奉天其他唐軍的死活他倒不在乎,城中還有數千博野軍,都是鄉裏,實在不忍見他們被害。
怪隻怪自己多管閑事,當初讓這個不知感恩的家夥死在河邊就好了。
宋文通歎了口氣:“你的人在哪?要救就快去!”
裴仲帶著博野軍返回荒村,天已經蒙蒙亮了。他讓眾人先在村外等候,獨自一人摸進了村子,卻發現整座村子已經又回複了之前的死寂。不論是鞠乙還是齊軍,都不見了。
走了半宿卻撲了個空,宋文通本想揶揄裴仲幾句,但看到對方一臉沮喪,又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拍了拍裴仲的肩膀。
“走吧,我帶你回武功。”裴仲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句話。他本該料到這個結局,兩百人被數千人圍住,隻能是死路一條。
又經過半日跋涉,他們到了武功縣的外圍。宋文通當時就傻了眼。
“尼瑪你們也被圍了你不早說?你丫的是不是也是要去奉天求援才撞上的我?”
裴仲一聲苦笑,也不言語,帶著手下往樹林裏一鑽,倒地就開始睡覺。幾乎一天一宿沒睡覺,他們實在太困了。
宋文通被晾到了一邊,也沒有別的辦法。要回奉天也得休息過後再說,博野軍也都困乏得不行。
宋文通剛要睡著,卻聽見裴仲嘀咕了一句:“養好精神,今晚還要打仗。”
宋文通心說打你個賊祖宗,老子才不扮演你從奉天叫來的援軍。誰愛打仗誰打仗,老子不在關中玩了,老子要回河北……
也不知過了多久,宋文通被凍醒了。他一骨碌爬起來,發現自己正被一群人圍著。
“你們看什麼?”宋文通才看清,圍著自己的人裏既有自己的手下,又有忠武士卒。此時天已經黑透了,也不知到了幾更。
“誒,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喧嘩,注意隱蔽。”
說話的人是裴仲。宋文通一把將其扯住,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什麼聲音?”
“是齊軍的大營被劫了。四處都快打翻天了,你還不醒,我們還以為你給凍死了。”
宋文通這才發現,武功城外的齊軍大營已是火光衝天。喊殺聲隔著幾裏都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