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鄰有女眉新畫,傾國傾城不知價。長戈擁得上戎車,回首香閨淚盈把。
旋抽金線學縫旗,才上雕鞍教走馬。有時馬上見良人,不敢回眸空淚下;
西鄰有女真仙子,一寸橫波剪秋水。妝成隻對鏡中春,年幼不知門外事。
一夫跳躍上金階,斜袒半肩欲相恥。牽衣不肯出朱門,紅粉香脂刀下死。
南鄰有女不記姓,昨日良媒新納聘。琉璃階上不聞行,翡翠簾間空見影。
忽看庭際刀刃鳴,身首支離在俄頃。仰天掩麵哭一聲,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鄰少婦行相促,旋拆雲鬟拭眉綠。已聞擊托壞高門,不覺攀緣上重屋。
須臾四麵火光來,欲下回梯梯又摧。煙中大叫猶求救,梁上懸屍已作灰。
一首韋莊的《秦婦吟》,道盡了亂世佳人的悲慘。戰亂中,貌美就是一種罪過,貌美就能為全家帶來殺身之禍。張惠能活到今天,無疑已是幸運。
她本是宋州刺史張蕤之女。宋州城破時,張蕤帶著全家及時逃離。思忖天下最安定處無疑就是帝都,故而舉家遷往長安。沒想到翌年長安亦陷落。
就像韋莊詩中描述的那樣,黃巢軍進城之後,官宦家的女眷或被殺或自盡,或被擄入軍中忍辱偷生。張蕤為了不讓女兒受辱,將張惠及其子匿於井中後,主動引火燒了宅子。等張惠躲了幾日耐不住餓出來,發現全家上下已經不存一人。
她用木炭將臉抹黑,帶著幼子混入了難民之中,打算逃離長安。多虧身邊有個十二三歲的兒子,使守城的門卒對這個“老婆子”失去了興趣,才放她母子二人出城。之後張惠又曆經千辛到了同州,因城中住了個張氏的族叔,故而受到一些照顧,有了一座屬於自己的宅院。她本以為可以在此安心生活,將兒子撫養成人。沒想到平靜的生活再次被戰亂打破。
“我跟你們走,放了我兒子。”
“娘!快跑啊!快跑!”少年趴在地上拚命的嘶喊著。
“跑?往哪跑?整個同州都是我們的了,你娘親能跑到哪裏去?不如就到我的帳中躲一躲吧!哈哈哈哈!”眾軍士一陣哄笑。
張惠麵無懼色,徑直朝圍著少年的軍士們走來。幾個軍士不自覺的讓開一條道路。張惠走到兒子跟前,蹲下撫著愛子的臉龐。
“端午,別哭。你聽娘說。娘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娘跟他們去,你就先在家等著。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不要!娘親不要跟他們去!”
幾個軍士不耐煩了,上前拉扯張惠。少年端午抱住身邊的小校就要撕咬,被那人躲過,回手就是一頓拳腳。張惠拚命想要阻止,卻被一個壯漢死死摟著,如何也掙脫不了。
這時一直在院外旁觀的趙東陽,忽然翻身下馬。郭言見了,心說不好,將軍又要為女人衝動了。他趕緊也從馬上下來,又叫上了幾個軍士緊跟著。
趙東陽進了院子,一把扯住了還在毆打端午的小校,說道:“那個誰,別打了。這個孩子太小,從不了軍。那個女人太老,做不了妾。放過她們母子吧。”
那小校聽了,頓時皺起了眉頭。
“趙將軍,您這是哪兒的話啊?我牛二納妾,啥時候挑過老嫩?您要是攔著,這事不太合規矩吧?”
“嗬嗬,規矩不都是人定的,聽哥的,給我個麵子。”
牛二聽趙東陽質疑規矩,頓時就火大。他們這些久在江湖上混跡的,最看重的就是規矩。誰壞了規矩,誰就不是他們圈子裏的人。
“你是誰哥啊?噢!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看上了這婦人的美貌?那好說啊,我就大度一點,我先來,完事了你上。這樣夠意思吧?”
趙東陽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雙手狠狠搓了把臉。心說,跟這幫玩意真是沒辦法好好說話,簡直對牛彈琴。當初跟黃浩都沒廢過這麼多話。得了,還是直接點吧。
“行。”
“唉!哎——”
牛二還以為趙東陽答應了,沒想到對方忽然一記重拳就打在了他的麵門,痛得他簡直後悔從娘胎裏出來。
見趙東陽已經動手,郭言等人也就不再客氣。他們一擁而上,將院子裏的十幾個軍士三下五除二全部撂翻。牛二被打得滿地亂滾,一個勁求饒。
趙東陽怕出人命,叫手下人停手。牛二領著手下人抱頭鼠竄,逃出了院子。郭言大呼過癮,揍別人和挨別人揍感覺就是不一樣。
院子當中,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哭了好一會,張惠才抬起頭望著趙東陽。她竟然一句道謝的話也沒講。因為她明白,為了搶人,幾夥賊人之間火並不算什麼新鮮事。這人雖然出手教訓了那個牛二,也不等於她們母子就能得救。才脫虎口,又入狼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