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尋一邊跟著鄭畋往裏麵走，一邊犯嘀咕。莫非鄭畋看見我救到公主了？不可能啊，當時天那麼黑，自己距離公主那麼近都看不清楚，鄭畋在船上怎麼可能看到？
是鄭紹餘走漏了風聲？也不會這麼快吧。鄭畋剛剛進府，我跟鄭紹餘幾乎同時迎出來的啊！
終於到了鄭府的正堂，鄭畋屏退左右，當頭一句，竟然不是問公主的事。
“昨夜出了變故，老夫還未曾謝過你救我孫兒之恩，失了禮數，還望恕罪。”鄭畋竟然朝張尋鞠了一躬。
張尋哪裏受得住當朝宰相一拜，趕緊還禮，說道：“相公言重了，當時隻是舉手之勞，而且我也不知自己救得就是相公的孫兒。不過是恰巧碰上。”
“那就更難得。張尋啊，你跟我說實話，你不在前線好好打仗，跑這成都來幹什麼？”
張尋聞言心裏一緊，終於要聊正題了！自己來找鄭畋，為的就是這事！
這回他也不說禍事了，經過深思熟慮，他早想好了對鄭畋的開場白。
“相公，三個月前，我在前線忽然聽見一件事情，彷如晴天霹靂，讓我再無心作戰。當時就想長雙翅膀飛到蜀中，您可知道我要來幹什麼？”
“你來幹什麼？”
“我要質問鄭相公！”
這個開場白確實奏效，當時就引起了鄭畋的興趣。這老頭自問一生光明磊落，還從來沒想到會有人要質問自己。
“哦？不知老夫何事做的不妥，要你不遠千裏前來質問？”
“我朝慣例，大將出征，天子要親設監軍隨軍。鬥膽請問相公，這是為何？”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為防止統帥獨斷專行，故而要設監軍。代表天子，督察將帥。”
“好！依相公所言，監軍就是天子耳目，理應耳聰目明。凡事了然於心，才能對得起天子的任命。然而，有人為了讓主帥能獲得更大的自由，就舉薦耄耋之年的老者來做監軍。讓天子的耳不聰，目不明。請問鄭相，這樣的人，能夠稱得上忠嗎？”
鄭畋聽出是在說他，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但是張尋仍然沒有住嘴：“關中距成都不遠千裏，去做監軍，就要長途跋涉，寢食難安。這一路走來，我們年輕人都要扒層皮，對於八十高齡的老人來說，這樣的任命，簡直就是想要他的老命！如果舉薦的人竟然還與這老人的關係情同父子，請問鄭相，這樣的人，能夠稱得上孝嗎？”
“哈哈哈哈！”鄭畋忽然放聲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齒，沒想到，老夫自認為坦蕩一世，竟然被你說成了不忠不孝之徒，實在是後生可畏啊！後生可咳咳咳——！”
鄭畋說著說著竟然咳嗽了起來。顯然之前的笑聲不過是強作出來的，張尋這一番話，其實把鄭老頭氣得不輕。
張尋就是欺負鄭畋是正人君子，看重忠孝這些儒家大義，才敢如此說話。他要敢罵田令孜不忠不孝，不僅對方覺得不痛不癢，恐怕自己腦袋還要搬家。真應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鄭畋咳了好一陣才止住，卻忽然老淚縱橫。張尋吃了一驚，心說鄭畋這麼大年紀了，不會是個玻璃心吧？才數落幾句，就哭了？
“唉！我又怎麼忍心讓西門老阿父出山？實在是迫不得已呀！這滿朝宦官，盡是田令孜的黨羽，如果叫他們做了監軍，豈能與王相公和諧相處？到時候監軍與主帥不和，互相爭功，豈不誤了朝廷的大事？！”
張尋知道，鄭畋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曆史上多少主帥與監軍不合，導致戰役失敗的例子。遠的不說，唐肅宗乾元元年的鄴城之戰，監軍魚朝恩不聽大帥李光弼的建議，就導致唐軍大敗。北宋時的主帥潘美不能節製監軍王侁，王侁擅自領兵離開穀口，導致老令公楊業被擒不食三日而死。明朝時的土木堡之變，也是由於大宦官王振瞎指揮，想讓大軍到自己的家鄉抖抖威風，才延誤了軍情，致使明英宗被俘……這些前、後車之鑒，不能不讓人提防。
然而，張尋自認為楊複光不是那種完全不懂軍事的監軍。
“朝中宦官雖然都是田氏黨羽，但這朝野之外，不是還有合適的人選嗎？”
鄭畋一聽就明白了：“你是說楊複光？直說吧，是不是他想做這諸道行營都監？”
已經被鄭畋猜到了來意，張尋也就不用再兜圈子了：“鄭相公，為國家計，您難道不認為楊複光比西門思恭更適合嗎？”
“我不這麼認為。”鄭畋斬釘截鐵的說：“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跟的楊複光，有幾樁舊事，想是你還不知。”
鄭畋喝了一口茶水，接著說道：“乾符四年，楊複光就是招討都監。當時的招討使是神策大將軍宋威。結果二人不合，楊複光向皇上奏了一本，朝廷就解除了宋威的兵權。導致王仙芝降而複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