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州,長山腳下。
這裏是東南稅賦運往西川行在的必經之路。自從西川節度使陳敬瑄手下大將高仁厚平定了涪州韓秀升之亂,張尋剿滅(招安)了長山賊,分別打通了頭尾,這條供奉之路就恢複了暢通,往來商旅絡繹不絕。
一個手持鋼刀,頭裹白巾的壯漢站在半山腰隱蔽之處,望著山下一輛接著一輛載滿貨物的牛車,不禁歎了一口氣。
“唉!如果咱還是山賊該有多好。真想殺下山去,搶他娘個夠!”
“沒出息的東西!”一個三十左右歲,額頭有一大塊傷疤的武官嗬斥道:“樊雲,你要是再敢有這種念頭,我就把你逐出均州!”
“小的不敢了!大當家莫要動氣。您還不知道俺雲上翻嗎?從來隻圖嘴上痛快,實際老實著呢!”
“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大當家,叫我孫會長!”武官吼道。他就是均州豪強孫喜的弟弟,孫伯賢。他頭上的傷疤,是當初被馮行襲射落馬下時跌破了頭留下的。
戰後,他在張尋給他的委任狀上,慎重的填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鄧州鹽業商會均州分會會長。”
這是他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定。他原本想填均州鎮將,卻被告知忠義軍轄區內根本就不設鎮將一職。他又壯著膽子想填均州刺史,卻又聽手下人說,忠義軍的刺史隻是一份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於是想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個一直以來十分羨慕的一個人——鄧州鹽業商會商州分會會長鄭岩。
別看鄭岩年紀輕輕,卻總是騎著高頭駿馬,衣著光鮮華麗,出入最好的酒樓,隨便一出手就是一擲千金,威風無比。孫伯賢遂決定以鄭岩為榜樣,申請打理均州鹽政。
張尋批準了。孫伯賢和他的數百長山賊,就搖身一變,成了均州護鹽軍。戰後唯一幸存的一個賊頭雲上翻樊雲,就做了護鹽軍的指揮使。
這些人由賊忽然變成了兵。由攔路搶劫的,忽然變成了專門打擊攔路搶劫的,很多人一時還難以轉換過身份。
不過這一次,他們又有機會重操舊業了。忠義節度使張尋通過踏白司,親自發來指令,讓孫伯賢攔截一隊人馬。
“來了!”樊雲第一個發現了東邊驛路上過來的一隊快馬。他有著極為出眾的眼力,因而被人稱為“雲上翻”,意喻他仿佛能夠翻上雲頭一樣,目窮千裏。
孫伯賢一聲令下,五百護鹽軍紛紛將頭上的白巾往下一拉,遮住了口鼻,揮舞著鋼刀,向山下衝去。
別看孫伯賢興師動眾,他的目標其實並沒有多少人,隻有二十餘騎。這些人個個隻著青衣,看不出是什麼身份,不過從其胯下的駿馬可知,來頭一定不小。
當這些青衣騎手看清擋住去路的究竟有多少人時,已經來不及往回逃了,隻能紛紛下馬。這些人也都是有膽色的,麵對數百蒙麵凶徒,竟然麵不改色。
一個領頭的人物上前,表示願意奉上所有財物,隻望能夠放他們過去。
孫伯賢連看都沒看那些財物一眼,隻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人?”
那領頭的一聲尖笑,道:“你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怕說了,你們就不敢要這些錢了。”
“好大的口氣!”孫伯賢被這人的狂言激怒了,也不顧會不會錯殺無辜了,把手一揮,大喝一聲:“不留活口!”
領頭的青衣人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所聽到的,至死,他還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孫伯賢從死人身上翻出了一封信。撕開一看,長出了一口氣,還好,沒有殺錯人。信上隻有一句話:“南陽侯已離藩,方向長安,目的不明。”
餘縣,南城,臨江台。
楊複光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為張尋接風洗塵。坐上,有參軍鄭紹餘,神策軍使楊守亮、餘縣鎮將肖虎、縣令喬滸、忠武都將龐從、契必阿大、張造、李師泰等人作陪。
一番敘舊,幾輪暢飲。座中人已經沒有幾個還清醒的了。酒力最淺的鄭紹餘早就伏案不起。張造、李師泰等人也出去吐了幾回。隻有楊複光和張尋兩個酒漏子,仍然意猶未盡的對飲著。
楊複光覺得差不多了,於是宣布散席,眾人都被下人攙扶著,各自打道回府。隻剩下張楊二人。
楊複光終於可以說點私底下的話,他神情嚴肅的說道:“覓仙啊,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以往了,按照我朝舊製,藩帥除非奉召,不得擅離藩鎮。你此行雖是微服,卻也難保無人知曉你的行蹤。可要小心別有用心之人借此攻訐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