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三年十一月,陳州城裏的人們正式進入被圍困的第九個月。兩百五十個日日夜夜,陳州城與世隔絕。缺水、絕糧、疫病橫行,人心惶惶。三萬軍民,如今已經隻剩七千皮包骨頭的餓漢。
然而,此刻陳州人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絕望的一群。比他們處境更加絕望的,是城外圍城的齊軍。
短短一個月間,太康、西華、瓦子寨等地相繼失守,義軍失去了陳州外圍的全部據點。曾經鼎盛一時的大齊帝國,如今連一個完整的州郡都沒有了。空剩下一個旗號,和仍然站在這個旗號下的六萬多迷茫的人。這六萬人擠在陳州城周圍狹小的空間裏,惶惶不可終日。似乎隻在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然而,即便如此,黃巢仍然沒有表露出絲毫要從陳州撤軍的意思。
皇帝已經瘋了。很多齊軍將領心中都是這麼想的。其中就包括黃浩。
在太康時,麵對六萬唐軍,黃浩聞風而逃,整軍退往了西華。很多人以為他是嚇破了膽。隻有西華的守將黃鄴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在西華,黃浩振振有詞的勸說黃鄴跟他一樣選擇棄守。黃鄴知道,一個被嚇破了膽的人,是不會有心思去管別人如何如何的。他被說服了。
於是,黃浩、黃鄴聯軍兩萬餘人,退回了陳州大營。
身在陳州大營的黃巢開始坐立不安。不是為即將到來的唐軍。而是因為那兩個不戰而逃的人,竟然沒有向他來請罪。甚至,都沒來見他一麵。
他們是來逼宮的嗎?黃巢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安穩。他想要試探一下,於是一紙調令,要將黃浩手下的得力幹將張歸霸、張歸厚、葛從周等人調離。
結果,等了幾天,毫無回應。
黃巢終於確定,黃浩、黃鄴二人已經起了二心。他決定先發製人。正要調兵遣將之時,卻被外甥林言勸阻。
林言道:“陛下,此二人一個是您的族弟,一個是您的侄子。都是骨肉至親,未必真有異心。他們不戰而退,屢違軍令,也許不過是對陛下的決定有些別的想法。近些時候,軍中類似的閑言碎語有很多。也許他們二人不過是受了蠱惑而已。如果您問都不問,就要討伐二人,隻怕會親者痛,仇者快。”
一席話說得黃巢有些回心轉意,決定給兩人一次當麵陳說違令理由的機會。遂下詔召見二人。
黃浩接到詔書,沒有立即去黃巢的行宮,而是去找黃鄴。見到黃鄴也正對著詔書發愁。
黃浩隻說了八個字:“此時不發,悔之晚矣。”
黃鄴思忖良久,應道:“隻望不害陛下性命。”
“這是自然。”
很短的時間內兩人就達成了一致。雖然黃浩親承不害黃巢的性命,卻在臨行前特意磨了磨隨身的佩刀。馬上征戰很少用到佩刀,時間久了難免會有些鈍了。對此黃鄴隻當沒看見。
他們並沒有帶太多人馬,一共隻帶了兩百甲士,快馬趕往位於陳州城北的黃巢行宮。
行宮外,至少駐紮著三千功臣軍。功臣軍使林言親自領兵,在行宮周邊不間斷的巡視。
宮外當值的侍衛將黃浩、黃鄴帶來的甲士全部攔在宮外,隻準二人入內。不過由於二人都是黃巢最親近的人,所以並沒有收走他們的佩刀。
二人步入行宮,見到身著龍袍的黃巢高高在上,一臉嚴肅。左右侍立十餘個金甲力士,全都手持利刃,麵露凶光。黃鄴的臉上露出一絲懼色,腿腳竟然有些不太利索。黃浩扯著黃鄴的衣角,幾乎是連拉帶拽,到了黃巢麵前。
“罪臣叩見陛下。”兩人一齊行大禮。
“起來吧。”
黃浩率先站了起來,語氣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不知叔父召臣前來,有何要事?”
“要事倒是沒有,隻有些閑事想問問你們二人。”
黃浩不再說話,隻是右手自然的按在刀鞘上,眼睛死死盯著黃巢身邊的甲士。
“黃鄴,你說,西華是怎麼丟的。”
“呃……”黃鄴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回稟陛下,當時……”
“閉嘴!”黃巢突然嗬斥道:“寡人沒有問你!黃鄴,你說!”
“唐軍勢大,我軍是主動撤退的。”
“唐軍勢大?據寡人所知,當時在西華,你與黃浩兩人合兵一處,手下足有兩萬餘人。而唐軍新收太康,大部分都留在太康休整。襲擊西華的隻有不足一萬沙陀軍。以兩萬對一萬而不戰而逃,這究竟怎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