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渡,黃河河灘。一片幹枯的蘆葦蕩中,隱藏著一艘小小的漁船。
船頭,一個瘦高的漢子摘下頭上的鬥笠,向遠方瞭望著。
“鴉兒軍正在北渡。人太多了。”瘦高漢子歎息一聲,回頭衝著身後的船艙說道:“咱們走不了了。”
窄小的船艙裏,竟然滿滿登登,擠了六個人。幸虧這些人全都是瘦骨嶙峋,麵黃肌瘦,沒有多少分量。否則,小漁船恐怕會立即沉沒。
“我早就說,咱們往南走,你們就是不聽我的,這下好了吧?走不了了吧?早該聽我的,咱們去……”說話的漢子大概四十多歲,但看上去,說六十都有人信。早衰的症狀太明顯,頭發已經快要掉光了,門牙也缺了一顆。
“豁牙子,你要是再敢提往南走,我就……”一個粗壯的漢子惡狠狠的說道。七個人當中,數他的塊頭最大。大家都管他叫大壯,本名反倒沒人知道。因為他的老家在西邊的同州,所以他堅決反對豁牙子往南走的提議。這一次,他又伸出了拳頭,瞄著豁牙子的臉:“我就把你另一顆門牙打掉!”
“你敢!”船頭的瘦高漢子說道。他叫陸忠,是這夥人的頭兒,大家都叫他“陸頭”。如果沒有他,這幾個漢子根本不可能聚到一處。甚至還有可能拚個你死我活。
大壯見陸忠發話了,放下了原本打算揮向豁牙子的拳頭。一拳打在了船板上。本就不堪重負的小船劇烈的搖晃了一下。一人尖叫道:“想死呀!想死你就自己跳河,別連累俺們大家!”
沒人知道這個娘聲娘氣的人姓什麼叫什麼。陸忠等人在王滿渡的河灘上救醒他時,他隻告訴大家自己叫三郎。但沒人這麼叫,都叫他三娘。別看三娘一副娘娘腔,卻是有主見的人,他曾經堅決要求獨自一人向東走,盡管他堅稱自己的家鄉在廣州。
陸忠十分粗暴的拒絕了三娘離開隊伍的要求。用陸忠的話說,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隻有我能做主。三娘雖然當麵一個不字也不敢說。但私底下無數次的抱怨過,說陸忠當初並不是想救他,隻是看中了他身上的那件皮甲。
“三娘,船要是沉了。也不能怪大壯。隻能怪你。”另一個紅臉的少年嬉笑道。
“為什麼呢?”三娘一臉不解。
“船老大,你來說說,到底為什麼?”少年一把將蜷縮在船艙最深處的一人扯了出來。那人驚慌失措著,不知道少年想要幹什麼。隻是一個勁的搖頭擺手,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這個隻會嗚嗚嗚的人,是這艘漁船原本的主人。自從陸忠突然從水裏冒出來,將他推到了水中,他就隻是嗚嗚嗚的,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不知道他叫什麼,所以大家都叫他船老大。
“二郎!別惹船老大!”一人厲聲喝止道。這個人就坐在紅臉少年的身邊,一直在擦拭著一把已經滿是缺口的橫刀。他是少年的親哥哥,模樣簡直與少年一模一樣,隻是年紀稍長些。沒人知道這對兄弟的家鄉在哪。他們之間對話,也幾乎總是用別人完全聽不懂的家鄉話。
二郎用家鄉話丟了一句髒話,放開了船老大。
大郎沒有搭理他弟弟,起身出了船艙,問道:“陸頭,既然西邊不能走了,咱們接下來往哪去?”
“往南走。”陸忠說道:“南邊的鄧州,是豁牙子的家。聽說那裏一直很太平。到了鄧州,我們再從商洛回關中。”
陸忠的家在關中。他現在唯一的目標,就是盡快回到家鄉,去尋找失散已久的妻兒。
“如果你告訴我你是哪裏的人,我可以考慮先把你們兄弟兩個送回家鄉。”陸忠的話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郎聽了,沒有說話,隻是在船尾坐了,繼續擦拭他的橫刀。
“真的嗎?陸頭?真往南走了嗎?真的要去……”豁牙子本來樂得手舞足蹈,可一看見大壯惡狠狠的目光,頓時就蔫了。
“有人反對去鄧州嗎?”陸忠衝著船艙裏問了一句。三娘道:“那個……我……”
“很好,沒人反對。就這麼定了。我們棄船上岸!”陸忠對船老大說道:“你可以回家了。這船又是你的了。”
“我,我也要去鄧州。”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船老大竟然不是啞巴。
七個人裏,除了船老大之外,全都是黃巢軍。曾經。
其中還有幾人,也曾經當過唐兵。比如陸忠。
陸忠曾經是大唐禁軍神策軍的一員。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小兵,是個正八品的宣節校尉。陸家祖上也曾經出過將軍,但到他這輩餘蔭早已不在。沒有靠山,他自己又不懂攀附,年紀漸長,似乎一個宣節校尉也就到頭了,升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