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謝謝你不肯摻和我的家事
情感
作者:崔新娟
女兒很胖,我已抱不動她了。她不肯待在城裏鴿子籠似的房間。我把她安置在電動車的腳踏板上,載著她四處兜風,不知不覺繞到了位於郊區的娘家。紅磚藍瓦的二層樓小院,青藤從院子裏爬出來,密密實實地鋪蓋了半個院牆。紅漆大門緊鎖著,我知道父母不在家。
我有鑰匙,卻懶得開門。我正要離開時,扭頭卻看到了他。門口有段斜度不大的坡,他腿疼多年了,正一瘸一拐地推著自行車回家,埋怨我:“為什麼不回家?家裏有許多零食,每次我不在家,你都不知道捎!”
我看了看天氣,說:“電動車快沒電了,我就不進去了,帶著孩子不想落黑回家。”
每次回娘家,我總是急匆匆的。而那些快跑的理由總能得到他的認同:“中,走夜路我不放心。”他摸了摸口袋,掏出鈔票,“拿著,給孩子買些好吃的。”
他是我的父親。他和我的交流隻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捎走好吃的,一種是給我一些錢。我不接受。父親快七十歲了,他和媽的生活來源都是從地裏刨來的。他的臉上溝壑縱橫。我愛人曾說:“爸看上去好可憐,別人肯定會認為兒女不孝!”
我很尷尬,便給父親買了一身新衣,他生氣地說:“我穿新衣服浪費,退掉!”
我反駁說:“別以為給你買新衣服是孝敬你!我是顧麵子,不想讓別人罵我不孝罷了!”
父親愣了:“這次算了,下不為例。”他補充道,“你如下次再買,我就拿剪刀剪掉!”
父親患有糖尿病,需要長期用藥。他對其他藥過敏,常用的藥叫丹平片。我不知道買這種藥,曾為他買了其他治糖尿病的藥。他讓我退掉,我不明所以,趕緊撕去封瓶的錫箔,說:“退不了了!”他沒發脾氣:“我吃吃試試。”
我對父親不滿,由來已久。他當過八年兵,在部隊已是幹部待遇。可他竟主動要求回農村建設廣闊天地,做了令人震驚的事。任生產隊長之初,他打破包產到戶的禁區,在全市第一個搞分田到戶的耕種模式。村裏人去灘地耕種,被一條河攔著,要繞路。他沒錢,但有力氣,就拉灰鑄梁,在廢棄的窯洞裏燒磚胚、鑄鋼筋,為村裏修了一座結實的小橋,一段平坦的路。
連年虧損的村企業瀕臨倒閉時,他被選為企業法人。我上中專時,他把小廠經營得有聲有色。村裏有了錢,一些幹部配了傳呼機。父親不肯浪費集體的一分錢,也無力阻止別人浪費,於是堅決請辭。
以他的勇敢和執著,曆經崎嶇後應該熠熠閃光,可他沒有。富裕起來的村裏人漸漸遠離了土地,而他依然倔強地守候。他打牌不玩錢,愛和牌友斤斤計較,批評出錯牌的人,對“通牌”與“抽千”,他更深痛惡絕。久了,沒人再願意和他玩。
家鄉盛產鐵棍山藥。許多鄉鄰在馬路邊支一個攤位兜售,他也去。有些人的山藥賣完了,會向鄰居進貨,免不了賺中間的差價。這讓父親很生氣,責怪人家:“都是家門口的,能幫著就幫著賣點,何必昧良心賺錢?”
類似的事,發生了許多。讓別人對父親心生怨懟的同時,忘記了他在年代久遠前的高尚,也疏遠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