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美食屋裏遇見那孩子,他安靜坐在桌前,像一攤發軟的小麵人,桌上食物豐盛,七八個口味不同的冰淇淋球摞滿了盒子,看來這幾天他的收入不錯。我在他對麵坐下,點了最簡單便宜的飯菜。
他忽然抬起頭來: 姐姐,我好像見過你。
在這裏你要叫我魔女。 我對他笑笑, 來這裏快樂嗎?
離開我爸媽去哪兒我都快樂。 這大約是個離家出走的孩子。
魔女姐姐,你拿槍的姿勢很帥的。 他似毫無心機地脫口而出,我重重一抖,摸摸他腦袋, 麵團認錯人了,姐姐怎麼可能拿過槍。 他激靈地偏頭躲過我的手,有什麼東西隨著動作咯楞楞落在了地上,他彎腰撿起來,衝我擺了擺,那是一根幹燥的肋骨,細細的尚未發育完全。
前些日子餓一頓飽一頓的,我都瘦了,所以撐不住了。 孩子將手伸到胸口裏,把那根肋骨插進寬鬆的皮膚下,晃動著腿開始消滅他的大餐。看我有些呆滯,習以為常地笑出來: 表演的時候拿下來,之後再塞回原位,我的骨頭許多都是可以拆下來的,這根這根還有這根, 小小的手在胸口上一處處比劃著, 不然怎麼會縮得那麼小,你當真有縮骨功呢。
你 疼嗎? 喉嚨間忽然澀澀的。
我媽媽說不疼的,就像蜜蜂蟄一樣。可她騙我,每天都疼,走路疼吃飯疼睡覺也疼。媽媽說,要想成功就必須付出旁人不能承受的代價,現在疼得哭,將來會有甜得笑的一天。 麵團瞪著大眼睛,還是表演時的裝束,梳了一根衝天辮,額心一點圓朱砂, 可惜,她又騙我,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長不大的,我的五髒六腑都錯位了,再過幾年就會死。
我想在死之前拚命吃糖,拚命看動畫,拚命地玩。我不需要人管我,因為我再也不怕蛀牙不怕近視更不怕 他們說我不爭氣。 他晃著腿大口吃著他的冰淇淋。
我就那麼佯裝平靜地吃完晚飯,獨自向蘑菇屋走去。
我的確見過那孩子。當時我們剛剛穩定了局麵,我舉著槍,等待那個大肚子的銀行經理將保險櫃打開,忽然瞥見一旁的垃圾桶裏裝了一個孩子的腦袋,他瞪著大大的眼睛笑笑的看著我,我嚇得一個激靈,手裏的槍險些滑落。
砰! 一聲槍響,銀行經理的手被子彈射穿,他要觸碰報警裝置的動作半途而廢。
看緊點! 我被冷冷喝了一聲。那隻腦袋從垃圾桶裏慢慢升了上來,縮成一團的身子湧出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就以這樣的方式爬出來,縮在牆角邊靜靜看著我。
我那時明明戴著麵罩,他居然還能認出我。
身後有樹葉咯吱碎裂,我猛地清醒,加快腳步,呼呼風聲卻緊追不舍。它在跟著我,走過沉默的摩天輪,走過黑寂的月亮湖,無論拐過幾個彎,都步步相隨不離不棄。它踏著我的腳印,冰冷的氣息似乎已吹在我的後脖頸。
我總有不好的預感。好像我們就要這樣一個接一個死掉,沒有征兆,死不瞑目。
如果今夜我被謀殺,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
而它若殺我,又是帶著什麼樣的覬覦?
左手慢慢攥緊,我感受到那綠色熒光的數字在隨著心髒一起跳動。
小醜一號、公主、如今是我,原來死亡從不避諱地點,魔鬼總在處心積慮擇人而噬。我慢慢回身,企圖在那一刻到來時看清凶手的麵目,手腕忽然被緊緊捏住,斜刺裏的人將我猛地一拽,拉進了人造仙人掌的叢林。
別叫! 一麵手掌捂住了我的口鼻,我努力看清,手的主人是王子。
好了,他走了。 王子鬆開我,自己也鬆了口氣,他說: 剛才有個影子一直跟在你身後,甚至掏出槍,指在你的後腦上。
我心有餘悸地喘息著,覺得腦袋後麵一片冰涼。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突然問。猜想這會不會是一場賊喊捉賊的遊戲。
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唇: 因為我一直在城堡的閣樓上望著你。 傑克船長是個獨臂人,晚上他喜歡在碼頭酒吧喝酒。
喝了酒的傑克對自己的人生毫無隱晦,他原本就是一艘漁船的船長,一次海難,船員全體死亡,他的左臂被纜繩絞住,生生拽離了肢體。他本來不想活下去,找了錘子將自己釘在駕駛艙裏,一個猛浪打來,漁船裂開,他被從駕駛艙裏甩了出去。
得救的他決定,以後隻開不會死人的船,於是他成了操作海盜船的傑克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