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竹竿嶺舊侶哭秋墳 樅陽縣佳人降巨寇
話說荷生自楊柳青撤防,到了青萍驛,接見太原各官,驚知癡珠、秋痕先後去世,大為惘然。是夜,就枕上撰一付挽聯,是:
萬裏隔鄉關,望一片白雲,問魂兮幾時歸也?
雙棲成泡影,剩兩行紅淚,傷心者何以哭之!次日進城,唱起凱歌,打起得勝鼓,鬧得一城人觀看,熱烘烘的擁擠。
到了行館,采秋迎出並門仙館。小別三閱月,兩人相見,欣喜之情,自不用說。隻接續見客,直到二更天,市能退入內寢細談。說起癡珠、秋痕,兩人十分傷感。采秋便將挽秋痕的聯句,述給荷生聽,念道:
“有限光陰丁噩夢;不情風雨虐梨花。”荷生道:“好!我的聯是這十六字:
癡夢醒時,秋深小院;劫花墮處,春隔天涯。”采秋也道:“超脫之至!”荷生隨把挽癡珠的句,也念給采秋聽。
次早,一起寫好,分頭張掛去了。下午親往秋華堂,排上一台祭品,換了素服,哭奠一番,就同子善大家到西院流覽一回。琴在人亡,十分惆悵。見焦桐室粘的詩箋,有《五月下浣重過秋心院感賦》七律二首,因念道:
“沉沉綺閣幌雙垂,頻卜歸期未有期。
杯影蛇弓魔人幻,帷燈匣劍鬼生疑。
搏沙蹤跡含沙射,銷骨讒言刺骨悲。
昨夜落梅風信急,紙窗策策益淒其。
眉峰離恨鎖層層,欲斷情絲總未能。
不恤人言誰則敢?可憐薄幸我何曾!
半生豪氣銷雙鬢,九死癡魂傍一燈。
碧落黃泉皆誑語,殘更有夢轉堪憑。”念畢,正向子善說話,隻見索安回道:“汾神廟主持心印求見,說有韋老爺遺囑麵回。”荷生道:“甚好。我正要往訪。”就同子善迎了出來。
心印行禮,荷生拉住,敘些契闊,又謝他經理癡珠喪事。心印灑淚道:“貧僧二十年心交,聚首天涯,竟為他辦了這等事,說來就可傷心!”荷生聽了,毗淚欲滴。心印便將癡珠遺囑述了一遍。荷生向子善道:“這事自是後死者之責。但我簡牘紛紜,心也粗了,學問我又不如他,怎能替他纂輯起來?隻好暫藏在我那裏。至詩文集,盡管付梓吧!”子善躬身道:“是。”荷生又坐了一會,走了。
次日,荷生因禿頭求差健弁,齎著癡珠遺劄回南,遂作一緘,寄給謖如,也交差弁帶去。此時子秀四省銷差,接著餘黻如緝捕鹽梟差務也完竣到省。大家商議道:“南邊道路不通,秋華堂又不便久停靈囗,不如就葬並州,附以秋痕,完了他生時心願。”回明荷生,荷生道:“歸葬為仁,隨葬為達。況時事多虞,葬了也完我們一件心事。”大家道:“是。”
嗣後心印、池、蕭看準南門外竹竿嶺一區墳地,就在夫妻廟後。於是擇了九月初二未時,將癡珠、秋痕兩柩安葬。就嶺下善人村,買一百畝田地、五十畝菜園、一所房屋,將跛腳配給禿頭,便令搬往守墓。穆升、林喜、李福三人,荷生都收作跟班,就讚甫、雨農,也延入文案處。秋華堂仍做遊宴公所。汾神廟西院,自從癡珠死後,都說有鬼,沒人敢住,後來是韋小珠搬入作寓,才把謠言歇了。秋心院也紛傳有鬼,後來是一邵姓買為別業。這便是癡珠、秋痕兩人結局。
一日,采秋和瑤華商量上墳。這日林喜、李福到夫妻廟伺候。采秋、瑤華素眼,隻帶了穆升、紅豆、秋英,由甬道坐小轎出城。穆升騎馬先走,紅豆、秋英坐一輛車,跟轎而行。到了城外,采秋、瑤華、紅豆、秋英一起換了馬。路上歇一歇,便望見竹竿嶺夫妻廟。
林喜、李福迎出,兩人下馬。進得門來,破廟荒涼,草深一尺,見一群的羊在那裏吃草,頹垣敗井,廊廡傾欹。進了前殿,尚自潔淨,也排有兩三張破的木幾,靠牆一張三腳的桌。這是林喜先到,教看廟預備的。廊下自有行廚供給,穆升捧上兩碗茶來。紅豆、秋英跟著采秋、瑤華,看了塑像和那壁間畫像殘碑,說道:“去年八月十五,癡珠、秋痕小到這裏祭奠麼?不想今年,我和你來祭他!”瑤華也覺黯然欲絕。
兩人喝了茶,逛到後殿,見西邊坍了一角,風搖樹動,落葉成堆,淒涼已極。義問得遠遠有人哭聲。紅豆、秋英站在倒牆土堆上,見牆外槐樹下拴一匹黑騾,一人看守。李福認是汾神廟的人,問道:“你來做什麼?”那人道:“我跟帥父來上墳。”采秋向李福道:“韋老爺的墳,在廟後那裏?”穆升道:“隻在牆外西邊,這裏去,不上一箭地。”瑤華道:“這般近,我們打這裏步行去吧。”采秋道:“甚好。”便攜著瑤華的手,步上土坡,穆升前引。兩人憑高遠眺,見平原地遠,曠野天低,覺得眼界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