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無人無我一衲西歸 是色是空雙棺南下(1 / 3)

第五十一回 無人無我一衲西歸 是色是空雙棺南下

話說荷生班師,與小珠一路同行,極其款洽,就是采秋,也自十分敬禮。荷生到京,皇上禦門,大赦天下,行郊勞禮,行受俘禮,召見七次,諭令入閣辦事。荷生麵求賞假一年,歸省墳墓,就也準了。

此時幕僚如愛山、翊甫、雨農輩,各得了官,或留京或留江左。小珠緣散館在即,不得同行。荷生隻帶采秋與青萍,別了小珠,及到太原,恰是乙醜端節,紅卿喜出望外。這夜搴雲樓排上高宴,寄園裏燈彩輝煌,釵鬟雜遝,就如蓬萊仙島一般,也不用說了。接著鶴仙回任太原,謖如、紫滄假歸。這幾家銀鞍駿馬,繡傘錦衣,奕奕往來,真個楞嚴聚十種之仙,車騎咽宣陽之裏。

荷生卻深居簡出,隻訪了心印,略詢別後起居,便袖出一束,說道:“戎馬風濤,此事遂廢,但宿願十年,捫心負負,遂不敢不自獻其醜,上人瞧吧。”心印接過,展開朗誦道:

“並門韋公祠碑記嗚呼!天下之人夥矣,委瑣齷齪,鮮不足道。有豪傑者出,天輒抑之,使不得正是非、核名實,以行其誌於天下,車抑鬱謀亻宅亻祭而置之死,是可哀也。雖然,哀莫大於心死。彼其心光方聚於天為星辰,散於地為珠玉。嗚呼!餘死友東越韋公瑩,字癡珠,弱冠登賢書,值時多故,每讀朝廷憂民之詔、選將之書,輒谘嗟累日,憤不欲食。會酒酣耳熟,則罄其足之所素經、口之所欲言,傾囊倒篋而出之。嚐慨然曰:‘國家版圖寥闊,譬諸上農大賈之家,食指累累,安坐而食,而貨財之所由生,耕稼之所由事,主人翁並不頤指而使之,田連阡陌,錢疊邱山,寧有濟乎?’又謂:‘賢才國家之寶,以鷹犬奴隸待之,將遁世名高;況令其卑躬屈節,啟口以求一薦達?是不肖鄙夫之所為,而謂賢者為之乎!’迄今誦其言,猶覺須眉間勃勃有生氣焉。丁巳,公遊並門,年四十矣。校書劉梧仙者,侍酒座,傾心事之。明年戊午立秋日,公死,梧仙遂殉。佛說因緣,此殆有因有緣乎?或曰:‘太原竹竿嶺,有夫妻廟,相傳有夫婦推車至此,力盡而斃,虎守其屍,裏人異之,詞為山神。請以此例祠公。’餘曰:‘名不正,則言不順。’或曰:‘浙西湖有雙烈祠。故老言京師少年崔升,偕妻陳氏至杭州,投親不遇,饑不得食,一繩並命。錢塘令為葬萬鬆嶺側,有驅虎逐疫諸靈跡,裏人以其功德在民,祠之。請以此例祠公。’餘曰:‘此匹夫匹婦之為諒,不足以況公。’或曰:‘公之遊山右也,宿草涼驛,夢人雙鴛祠。然則援夫妻廟、雙烈祠以祀公,猶夢也夫!’餘曰:‘有是裁,妖夢是踐。’或曰:‘蘇文忠侍妾朝雲,從公謫惠州,死,公葬之棲禪塔下。今豐湖蘇公祠,有朝雲像,是可仿以祠公。’餘曰:‘諾哉。’餘與公訂交並門,始終與梧仙同。梧仙能以身殉,餘請以柳巷寄園為公祠,侍梧仙於其側,題曰韋公祠,是則餘殉公之義也。嗚呼!公不死矣。時歲次乙醜,秋八月上浣,富川韓彝撰文,雁門杜夢仙書丹。”誦畢,又複閱一過,說道:“大人高詞磊落,癡珠真個不死。貧僧既受大人付托,便俟此文上石,算做功行圓滿吧。”荷生就訂明日,偕到竹竿嶺墳上一別,心印也答應了。

次日,荷生仍來汾神廟,與心印共坐一車,一瓣心香,數行情淚,因吟錦秋墩舊作向心印道:“癡珠賞識我,就是這首詩。”心印道:“這不就是‘寂寞獨憐荒塚在’麼?”兩人黯然一會。荷生說道:“癡珠雖死,卻有個好兒子出來,不日就到,這也算得寂寞中熱鬧。我卻怎好哩?百年以後,不是個‘寂寞荒塚’麼!”心印笑道:“兒孫自是兒孫的事,大人晚子罷了。”說畢,隨取出一個錦袱,包件東酉,遞給荷生道:“大人檢點,自然明白。”遂騎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