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合租女密友

情感

作者:潘姣娣

認識唐欣的時候,我剛剛大學畢業,在上海工作。那時我每天在搜房網上找房子,唐欣在我的帖子下留言:“我有兩室合租,邀單身女生同住。你願意嗎?”

唐欣在電話裏聲音很甜,帶著台腔普通話的嗲味兒,張口就叫我“親愛的”。可是見麵我才知道,唐欣已經四十多歲了,是年近知天命的單身“女生”。她好心地把向南的一個大間讓給我,但房費要多攤200元,其餘的各種費用均分。她說:“我決不占你一分錢便宜。”

那時我覺得自己幸運地遇到了傳說中的貴人。可是第一個月水電費下來的時候,我才明白“平攤”裏的秘密。

每天我的早中晚餐幾乎都是外賣,白天吹公司的免費空調,晚上家裏用電半價。但唐欣不同。她是鋼琴老師,終日在客廳裏教小孩彈琴,空調不停,一日三餐都在廚房開夥。一個月下來,高額的水電煤氣費,卻要我和她一起分攤。

我拍著賬單說:“我根本沒用,還要花這麼多錢,這也太不公平了!我們至少應該四六開。”但唐欣卻慢悠悠地說:“親愛的,你不止18歲吧,寫在合約裏的事情是不能改的哦。”

這是我對“合約”這兩字,有生以來第一次最直觀的感受。唐欣正氣十足的臉,讓我明白了“白紙黑字,立字為證”這八個字,決不是電視劇裏隨口說說的台詞。

從那天起,我知道了生活不再是大學宿舍,不是什麼都可以拿來隨隨便便。而人與人之間,也不是一句“親愛的”,就可以親密無間。後來,唐欣問我要不要和她搭夥,她來做,一起吃,夥食費平攤。我堅決沒上當。

和唐欣在一起,我漸漸學會了斤斤計較。冰箱裏上兩層歸我,下兩層歸她;洗漱架左邊歸我,右邊歸她……我們的生活,默契地分出了一條界線。我是北方女孩,從來沒和別人這樣交往過,但唐欣很自然地恪守著自己的規則,我也隻能入鄉隨俗。

大概是十月,上海漸漸收斂起燥熱。我下班回來,發現冰箱裏的雞蛋少了一個,取而代之的,是枚嶄新的一元錢硬幣。不用問也知道是什麼意思了。我拿著硬幣,敲開唐欣的房門,用力地把硬幣拍在桌上。我說:“你這不是罵人嗎?我再沒錢也不差一個雞蛋吧,至於嗎?”

唐欣卻笑了,說:“親愛的,今天火氣怎麼這麼大呢?是不是上班不順心啊?”

我聽了,轉身就走了。因為我被唐欣一語說中了心事。

其實剛上班的新人,有幾個開心的?打開QQ,大學同學的群裏,大多是在抱怨,領導沒長眼,同事狗眼看人低,四年大本,原來就是為了當“高級勤雜工”……我一直隱身,沒有上線。心情都被別人寫光了,不用費力重寫。

那一天,唐欣破天荒地在晚上彈起了鋼琴。琴音從客廳傳進我的房間,溫暖而平和。我坐在電腦前安靜地哭了。那是我上班以來第一次大哭,心情反而因此平順許多。

第二天清晨,我從房間裏出來,看見客廳的茶幾上放著那枚一元錢的硬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唐欣從廚房走出來,把硬幣放我手裏說:“抱怨和發泄,都不如盡快適應新生活。”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也許唐欣並不想諷刺挖苦誰,反而是我自己,總在自傲又自卑的情緒中,遍身刺芒。

我在上班三個月之後,開始融入新的環境。和公司的同事漸漸熟絡,活動也就多了,吃飯K歌總是少不了的。可是新人一個月工資才有多少?除去必要的開銷,後半個月隻夠吃泡麵。我知道這樣不好,不過上學時的“月光”習慣,還是改不了。

一天傍晚,我又泡了一碗方便麵,可實在不想動筷子。這時,唐欣來敲門:“我那邊菜做多了,一起吃吧。”

其實她做的也不算多,三菜一湯,兩葷一素,南方人的清淡口味。她見我不好意思多吃,夾了一塊大排在我碗裏,說:“親愛的,自己生活了,就要會記賬,每一筆開銷都記下,以後就不會亂花了。”

“你總記得這麼清楚,”我啃著筷子頭,低低問她,“今天也應該不會做多吧?”

唐欣嗬嗬地笑了。顯然,她是發現了我“暴富暴窮”的規律,才來搭救我的胃。

唐欣說:“還行,不算太傻。其實我是想教教你理財。要不然下個月交房租,我怕自己給你墊錢。”那天我幫唐欣在廚房洗碗,和著嘩嘩的水聲,我說:“要不咱倆搭夥吧。”

唐欣把手裏的碗放下,輕輕環著我的肩說:“你不怕我占你便宜,就搭夥唄。”

我在她的懷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覺得唐欣就像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姐姐,看起來小氣苛刻,卻總在我艱難的時刻,提點著我。而我也就是從那個月起,開始像她一樣記賬、省錢,在下個月工資到來之時,有了人生的第一筆儲蓄。盡管是少得可憐的320塊,也值得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