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荒誕,就該有反抗
文娛
作者:柳鳴九
加繆的係列作品堪稱20世紀文學史上—道“巨型的靈光”,如果他還活著,今年11月7日,正好100歲。
加繆首先是一個大寫的人,而後他才是一個偉大的作家。他來自社會底層,在殖民地阿爾及爾的貧民窟長大,但他接受了完整而良好的中學和大學教育,成了一個具有高度文化水平與精神境界的現代知識分子。
作為“無產者”的生存狀況在加繆身上導致的一個主要印記,就是他的左傾以及他與馬克思主義的關係,這種關係幾乎可以說是天然的、必定的。他曾經是共產黨內—個非常積極並卓有成效的文化活動家。後來,他又積極參加了反法西斯鬥爭與反殖民主義鬥爭,在二戰中,他更是地下抵抗運動中的重要人物,從事過不少秘密工作,特別是情報工作以及地下報紙《戰鬥報》的籌備和領導工作,由於在鬥爭中的突出貢獻,他於1945年被授予抵抗運動勳章。
作為一個獲過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加繆從事文學創作的歲月並不長,從他開始寫作的1935年到逝世,不過20多年,但他達到了世界文學成就的頂峰。
他巨大的精神力量,來自他根植於人類曆史上最強大、最久遠的精神傳統人道主義,特別是繼承了法國17世紀大思想家巴斯喀關於人類生存與命運的哲理,把它加以豐富深化,特別難得的是,不僅使之具有了完整深邃的理論形態,而且還表現在、充盈在生動豐滿的文學形象中,凝現為一部又一部傳世不朽的文學傑作。這完整的理論形態,不妨簡單稱為關於人之存在荒誕性的哲理,它全麵涉及人的生存狀態、存在意識與存在方式,而這一係列文學代表作就是《局外人》、《卡利古拉》、《西西弗神話》、《鼠疫》、《正義者》與《反抗者》。它們無—不是充分、完整、有力地展現了加繆哲理的類母題。
在《局外人》中,一個並不複雜的過失殺人案在司法機器的運轉中,被加工成為一個“喪失了全部人性”的“預謀殺人案”,被拔高到與全社會全民為敵的“罪不可赦”的程度,必須以全民族的名義處以極刑。主人公死於意識形態、世俗觀念的肆虐,死於把當事人完全排除在司法程序之外、使之淪為‘局外人’的現代司法的陰險性,他之所以被妖魔化而遭極刑正是由於他—係列再平常不過的生活細節被觀念、習俗的體係特別挑選出來,並被將心編織成一個十惡不赦的犯罪神話。主人公默爾索不僅是司法荒誕的承受者與認知者,而且,也感受了人類生存狀況的尷尬與無奈。麵對所有這一切,他自然也就剝去了生生死死問題上一切浪漫的、感傷的、悲喜的、誇張的感情飾物,而有—種清醒的徹陪意識,即使麵對自己的命運,也保持了最冷靜甚至看起來冷漠而無動於衷的情態,似乎是在冷眼旁觀自己命運的一個局外人。
在加繆整個文學創作中,作為精神核心與思想基礎的,是他著名的論著《西西弗神話》。這部論著從荒誕感的萌生到荒誕概念的界定出發,進而論述麵對荒誕的態度與化解荒誕的方式並延伸到文學創作與荒誕的關係,這一係列論述構成了20世紀西方文學中最具有規模的荒誕哲理。在加繆看來,人類對理性、對和諧、對永恒的向往與渴求,跟自然生存的有限性和社會生活的局限性之間的斷裂,以及人類的作為、人類的奮鬥跟徒勞無功這一後果之間的斷裂,就是荒誕,這幾乎就是他全部文學創作的思想基礎。
既然荒誕是一種必然,因此就有一個采取什麼態度、如何麵對荒誕的問題。加繆所主張的是堅持奮鬥、努力抗爭。他把這種奮鬥抗爭的人生態度,概括濃縮為西西弗推石上山的神話。西西弗得罪了眾神,被判處承擔推石上山的苦役,巨石由於本身的慣性總要滾下山來,於是,西西弗又得把石塊再推上山去,如此反複,永無止境。然而,西西弗卻不斷推石上山,周而複始,堅持不懈,永不停頓。加繆把希臘神話故事加以借用,以它構成了他的名著《西西弗神話》中的中心形象與最重要的一章,作為整個人類生存荒誕性的縮影,但同時又作為人類與荒誕命運抗爭精神的突現。
在反抗的主題上,加繆繼《西西弗神話》、《鼠疫》與《正義者》之後,又寫了一部專題理論著作來全麵闡釋他關於反抗問題的理論體係。既然存在著荒誕,就應該有麵對荒誕的反抗,加繆在《反抗者》中,明確提出了這樣一個命題:“我反抗故我在”,把反抗視為人之所以為人、人之所以存在的標誌與條件。在加繆看來,反抗者應該是突破了個人存在,超越了自我,擺脫了一己私利,遵循在一定社會範圍裏為人群所認同的價值觀,具有巨大的活力並在反抗過程中有助於人群,總之,反抗是有理性的、有價值標準與社會效益的行為,而反抗者則是大寫的人、理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