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闞擔心地看我,簡單給我檢查了一遍,應該是覺得我沒事,便陪著我坐下。
屁股下麵的石頭有些硬,但並不亮,周圍很安靜。
兩個僧人進來,把水倒進大鍋,另一個抄起大錘開始砸煤塊。
他們的活都幹得很熟練,一看就是久經此道的高手,兩桶水利落地倒進去轉身就走。另一個僧人雖然看不見,但一柄並不太大的錘子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沒幾下就把一個大煤塊解成一堆,每一下都是順著煤塊的紋理,沒有一點碎屑掉在地上。
兩個人都沒有休息,緊接著又是第二趟,第三趟……我和小闞一直坐在溫熱的石頭地麵上看著,竟然沒有絲毫厭倦。
時間在他們機械的往返和神乎其技的動作中很快過去,終於大鍋裏麵灌滿了水,煤炭也堆了一小堆。
火很快著了起來,鍋裏的水發出輕響,兩個僧人麵朝大鍋行禮,之後安靜地站著。
隨著第一聲沸水翻滾的聲音,外麵傳來鼓聲,晚課的時間到了。
誦經的聲音響起,無數僧人口誦經文魚貫而入,似乎是按照之前就餐的順序,席地而坐,表情肅穆。
我和小闞就坐在他們和爐灶中間,並沒有想到經文可以催眠的事情,大鍋中水沸的聲音和誦經聲交織在一起,有種非常奇異的效果,讓我忘記了時間。
這種情景仿佛是這些僧人都在為鍋中的同伴們超度一般,我看著這一切,並沒有兔死狐悲之類的無聊想法,而是想到那最前排單獨坐著的僧人,不知道是否會想起自己被人超度時的情景。
一股肉香從鍋中溢出,越過我和小闞朝那些僧人的方向飄去。那種香火味道也從窗外飄進來,交織在一起,卻毫無違和之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灶中火焰熄滅,鍋中肉湯仍被餘溫烤灼,翻滾出聲。像是聽到什麼口令一般,誦經聲嘎然而止,所有的僧人齊齊站立起來,緩緩走了出去。
我看著眼前這一切,像是隔著一層紗,心中像是知道了什麼,卻又像是什麼都不知道。
很快鍋中的肉湯停止了翻滾,所有的僧人也都已經離開,隻有那個老僧留了下來。
我看著他向我走來,卻絲毫沒有想到起身相迎,老僧在我麵前五六步的地方站定,緩緩施禮。
“夏居士看到了什麼?”老僧緩緩開口。
我坐在地上,心頭惘然,不知道他在問我什麼。這大半天的時間,我並沒有看到什麼東西,卻又似乎看到了所有的東西,有種很玄妙的東西就在我心中徘徊,卻又把握不住,像是鼻端的一絲頭發,看不見摸不到卻癢到心裏。
老僧微微笑了一下,看了看那口鍋又看了看我。“佛祖割肉飼鷹,舍身飼虎,頓悟成佛。老僧以肉身成佛,無緣體會,此地僧人殊幸,得以成佛於口腹之中,成就人間大道……”
我聽他這麼說,突然有些好笑,毫不客氣打斷道:“你既然是佛,我稱你上師什麼的也不合適,就以你我相稱,不知道行不行。”
“當然不行!”老僧躬身一禮,“夏居士不必稱呼什麼,稱什麼都不合適。”
我也笑了,朝後靠了靠牆,抓住小闞的手。
“剛才你說的那些挺好聽,說出去糊弄人也是一糊弄一個準,但是我想問問你,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老僧向後站了一步,緩緩開口道:“佛家弟子說是超出六道之外,其實還在眾生之中,人獸草蟻皆是眾生,並無甚區別。”
“你的意思是吃什麼都一樣,吃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我問了一句。
“不然你以為呢?”老僧突然冒了一句絕對不應該是他說的話。
我有些愕然,不知道該怎麼再說。老僧繼續道:“眾生之相千變萬化,卻有一而終,六道輪回,饑口相嗜,吃什麼不是吃人,吃什麼又是吃人?”
“有一而終?”我突然想起了蕖仙,那種被成為生命之源的東西,是不是就是那個終點?
“夏居士,你知道。”老僧又後退了一步,“夏居士來此是莫大的緣分,不如今晚就安歇在此,不管前情如何,心中何憂,多看幾日,便有分曉。”
“你怎麼知道我知道?”我聽他這麼說,心中驚駭,追問一句。
老僧搖頭不言,緩緩後退離去,那神情姿態竟然極為謙恭。
“他是佛?”小闞輕聲問了我一句,像是怕吵醒什麼。
“是,他至少已經成佛一千年了!”我想去追卻又停住,轉身回答小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