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君揚父子出得碼頭,卻見不遠的地方,一個身穿西洋服裝的年輕中國女子正在和幾個搬運工理論。洪君揚生平最見不得欺負女人,一時看不過眼,便向他們走去。他站在一旁聽了半晌,這才明白,原來,那幾個搬運要這女子多加錢才肯運到她家去,她卻不肯,趾高氣昂地指責他們是無理取鬧,坐地起價。結果那幫人懶得和她羅皂,扔下她的行李,揚長而去。
那小推車沒有人扶,“哐”地一下子倒在地上,上麵的行李也都散落下來。那女子舉著小洋傘,急得不知所措,追上去“誒”了幾聲,見無人理會,隻好氣急敗壞地跺腳道:“走走走!哼!你以為你們走了我就奈何不了你們了?明天我就去告官,不把你們告到坐牢才怪!”
洪君揚暗暗搖了搖頭。他本就對這女子的衣著打扮頗有微詞,現在再見到她如此不識時務,真是懶得同她理論。但路見不平,倒底還需出手相助。他走上前去,幫她把行李一一搬上推車。誰知那位小姐見了卻並不理情,對著他大聲嚷道:“喂,你這是不是算幫忙啊?不是的話我不會給錢的!”
洪君揚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扭頭便走。
那位小姐氣鼓鼓地道:“你這算什麼呀?做事做一半,同沒做有什麼分別?”
洪君揚無奈笑了笑。他所遇到的牙尖嘴利之人也算不少,卻是頭一次遇到這麼刁蠻的小姐,仿佛這個世界上的道理全在她那邊,別人怎麼做,都是錯。他沒有再理會她,徑自向宗澤走去。宗澤看了看那位小姐,衝她做了個調皮的鬼臉。
回到家鄉,宗澤很快被思鄉的喜悅所感染。高大的榕樹屹立在村頭,濃密的枝葉悠然地舒展著,遠遠看去綠油油的一片,愈現生機盎然。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終於再度看到故鄉的榕樹,宗澤不禁激動起來。他憑著自己的記憶,一路小跑,不一會兒,便來到自己從小生長的老屋前。
這是一座老宅子,陳舊中透著古樸,青磚碧瓦,偶見破損,卻讓人倍感親切。當年他的父親就是在這裏出生的。門口的榕樹依然挺拔。大門邊的石牆上,當年母親刻的他的身高的記號竟仍依稀可辨。“娘!”宗澤輕輕喚著,上前撫著那刻痕,心中滿是思念。母親去世時他才五歲,早已記不起母親的樣貌了。
這房子在他們離開佛山之前已經賣掉。他多想再進去看一看啊,哪怕隻能看看院子,看看他小時候玩過的地方,他已覺得很滿足了。宗澤試著推開門——門竟沒有鎖。他一時按捺不住,未等父親趕到,便先行跳了進去。
屋裏安安靜靜的,似乎不曾有人來過。但處處都打掃得幹幹淨淨,仿佛他們從來就沒有離開。
穿過天井,宗澤走到記憶中父母的房間前,不由得吃了一驚。隻見裏麵的家具陳設全是西洋貨。他暗想:莫不是洋人買了我們老宅?正在納悶,頭上忽地吃了一記掃帚。他“哎喲”一聲一回頭,隻見一個老婦人正拿著把掃帚怒氣衝衝地對他罵道:“我打死你這個小賊!”
宗澤定睛一看,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原來這個老婦人竟是他母親的乳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葵姨。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葵姨卻已認不出長大了的宗澤。她陡然看見一個不相識的年輕人在家裏探頭探腦的,心中又是急又是怕,哪裏容他解釋,掃帚已劈利啪拉地打了下來,打得宗澤一邊招架一邊往外跑,迎頭撞上正趕來的洪君揚。
見到洪君揚,葵姨愣住了,洪君揚也愣住了。“怎麼是你!”葵姨失聲叫道,“那他是……”她轉向宗澤,吃驚地問。宗澤已經搶過了她的掃帚,大聲道:“葵姨,是我啊,宗澤啊!”
葵姨仔細打量著他。雖然他是個男孩子,可那滿臉的清秀和他母親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小少爺!真的是你啊!”葵姨不由得抱住宗澤大哭,“可惜大小姐她……”
正哭得洪氏父子不知所措,門外傳來一聲嬌滴滴的聲音:“葵姨!快來幫我啊!”
三人一齊出去看個究竟。門外站著的,竟是方才在碼頭見到的那位“假洋婆子”。她看到洪君揚,也頗感意外。葵姨欣喜地對宗澤說:“小少爺,這就是你的表姨娘,快叫寶姨!”那女子這才笑道:“宗仔!你就是宗仔啊!快讓寶姨看看!”她拉著宗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才轉向洪君揚,扭捏地喊了聲:“表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