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三年,春。
西樵山上,晨曦微露,迷霧繚繞。洪君揚已挑了水桶來到井邊。那時的他不過十四五歲光景,卻已在西樵山上學藝十餘年。同他一起學武的還有一位師兄叫顧雲飛,年紀同他相當,因入門比他早,便掙了個大師兄的名頭。洪君揚家在佛山實屬殷實人家,而那位師兄顧雲飛,卻是在繈褓時被師傅撿回來的孤兒。兩人雖然家境懸殊,卻親如手足。平日裏同吃同睡同練功,幾乎形影不離。
這一日,哥倆兒原本是一同前來打水的,隻因顧雲飛前夜稍染風寒,身體略有不適,洪君揚便請他多休息,隻身一人前往甜水井。隻見他麻利地解下轤轆上的繩子,將井桶拉了上來。那桶平時不用時是泡在井水裏的,以防被風吹裂。他這第一桶水,一般直接就可以拎上來。可是今天,他覺得那桶有些異樣,感覺比平時輕了一些。難道水桶漏了?
他心中不免一陣煩躁。待他將井桶拉上來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桶裏竟放著一個奶娃娃,閉著眼睛正安靜地睡呢。是誰這麼缺德把孩子扔在井裏了?萬一不小心翻落到井裏,豈不要了它的命?他心中湧起一陣憐憫,將那娃娃抱起,一口氣跑回家中。顧雲飛還在呼呼大睡。
“雲師兄!快來看我撿到什麼了!”他興奮地喊。
顧雲飛迷迷糊糊地嘟囔道:“撿到元寶了麼?”
洪君揚將那小娃娃放進他的被子,孩子似乎將要醒來,咂著嘴哼哼唧唧。
顧雲飛一個激靈爬起來:“啊!哪裏來的小娃娃?”
兩個半大的小夥子望著這個娃娃,相視一笑。顧雲飛說:“我去稟告師傅,你在這兒看著它。”說罷,穿上衣裳推門而出。
小娃娃咂了半天嘴,也沒有找到奶,不由得委屈地哭了。洪君揚是家中獨子,他可從來沒見過這陣勢,隻好把它抱起來拍著它哄著它。抱起來才發現,它尿濕了。於是他打開包裹。原來是個女孩子。唉,想必是哪家看到生了個女孩,便扔了。他在心中微微歎息,對她更添了一份憐愛。
沒有小嬰兒的衣服,他隻好將自己的衣裳翻出來將她包住,放入被子保暖。他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有一個印記,好象是烙上去的。那該有多疼啊!
正想著,顧雲飛已邁步進來,手裏還端著一碗剛從廚房找來的一點米湯。他將米湯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吃。她吃得香噴噴的,小嘴一直咂咂響。很快,她便安靜下來,閉著眼,愜意地打了個嗬欠,又睡了。洪君揚側身躺在她身邊默默看著她。她長大了應該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他想。她長得非常飽滿,額寬麵圓,一雙小柳葉眉微微蹙著,好象在生誰的氣。長長的睫毛還略略帶卷。最好看的就是她的小嘴,真是櫻桃小口呀,紅豔豔的,緊緊地閉著。就是鼻梁有些許平。他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以後有我這樣天天揪,你的鼻子就不會塌啦。”
顧雲飛突然對他說道:“君揚你看,這娃娃手臂上印著我們兩人的名字呢。”
他好奇地湊上去,仔細辨認著她胳膊上的那個印記,輕輕念道:“飛,揚?怎麼會這麼巧?”
兩人正聊著,師傅已經進來。他過來看了看孩子,和顏悅色地說道:“如此,你們兩個先幫著照看幾日,待找到願意收養孩子的人來再做打算。”
這一等,就等了四年多。女娃娃愈發出落得水靈了。她也有了一個名字,喚作瑞兒。有一日,師傅忽然叫他單獨一個人到書房去,他還以為是何重要之事,卻聽師傅問:“君揚,如果師傅要你將瑞兒帶回家中,待她長大成人,娶她為妻,你願意嗎?”
他的臉唰地紅了。他心想,要等這女娃娃長大,自己隻怕頭發都要白了,心中自是一百個不願意。不過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道:“弟子願意。”
師傅卻歎了一口氣道:“好啦,就當師傅沒有說過這件事,你走吧。”
他萬萬想不到,僅僅過了一天,一切都變了。師傅慘死,瑞兒也失了蹤。若不是顧雲飛拚死相救,他隻怕也跟著糊裏糊塗地掉了腦袋。
一陣微風掠過,帶著窗兒輕輕搖擺,發出吱的一聲。洪君揚這才緩過神來。李懿德已然入睡。他不禁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將她的衣裳撥開,露出了左臂。可她的左臂白晳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紋字。洪君揚心頭一哽,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難過。他呆坐在床頭許久,這才將她的衣裳緩緩蓋上,收拾好東西,信步出來。
宗澤仍在外苦等。“宗仔,”洪君揚看了看他,心想,宗澤一直以為李懿德是男子,一直把她當成大哥,如今大哥變成了姐姐,不知他會否失望。加上他也拿不準李懿德為何要向他們隱瞞自己的女兒身份,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暫且將此事擱下,待他查明原因,再行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