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樣說,顧雲飛到底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師侄。他按著洪君揚提到的地址,總算在鄉間一處荒僻的小屋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洪老爺。讓他大吃一驚的是,跟隨洪老爺的,除了洪君揚的兒子洪宗澤,還多出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與懿德年紀相仿,女孩則比宗澤還要小幾歲。
洪宗澤看到顧雲飛象神仙一樣出現在眼前,不禁撲到他懷中放聲大哭:“大師伯!大師伯!”顧雲飛被他哭得方寸大亂,不住地輕言安撫,宗澤這才止住了淚。另兩個孩子站在宗澤身後,怯怯地望著他。
顧雲飛問:“宗仔,這兩個是?”
宗澤道:“這個是我的師兄,叫戴嘯天,這個是師兄的妹妹,叫戴小婷。”
懿德聽到這個名字,想起之前在酒店裏聽說書人講的評書裏,二郎神楊戩有隻狗叫“嘯天犬“,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
顧雲飛卻皺起了眉頭,心中暗罵:洪君揚這小子,自己沒幾斤幾兩,倒學人家收起徒弟來了。現在突然多了兩個孩子,他還真沒心理準備。他對著宗澤點點頭,招手示意戴家兄妹上前來。他蹲下來撫了撫小婷的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善一些,說:“嘯天,小婷,我是你們師父的師兄,顧雲飛。”
戴嘯天年紀大些,果然懂事,急忙恭敬地喊了一聲:“大師伯!”
顧雲飛有些尷尬地應了一聲,道:“如今你們師父身陷牢獄,生死未卜,師公年事已高,看來也無力再繼續照顧你們。你們老家在哪裏,大師伯過幾日就送你們回家。學武藝之事,隻有暫且擱下,待日後再尋到名師,再拜入其門下也不遲。”
小婷沒有聽懂他的意思,愣愣地望著他。戴嘯天看了看妹妹,垂下頭去,怏怏地道:“大師伯,我們已經沒有家了。”
顧雲飛驚道:“哦?你們父母呢?”
“都死了。”戴嘯天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他知道,一旦妹妹看到他流淚,定會想起爹娘來,到時她再吵著要爹要娘,隻怕這位大師伯更要嫌棄他們了。
顧雲飛怔住了。他感覺到懿德靠了過來,緊緊地挨著他,似乎想跟他說點什麼。但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將臉貼在了他的背上。他暗自歎了口氣,將懿德拉過來,向他們介紹道:“這是你們師叔。”
小婷仔細打量了懿德一番,不禁笑道:“哦,你就是那個從水井裏撿來的孩子!”
顧雲飛大奇:“你怎麼知道?”
小婷說:“是師父說的。師父說,每個孩子都是從水井裏出來的,有的走運的被女人撿到,就有娘,有的不走運被男人撿到,就沒有娘。他說,我,哥哥,還有師叔,都是不走運的。隻要我們好好做人,下輩子說不定會有好運被女人撿到。那我就有娘了。”
這麼荒謬的故事,也隻有洪君揚這樣的老實人才編得出來。顧雲飛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她的頭。他心中蒼涼一片,望著遠方,長歎一聲道:“孩子們,我們走吧。”
晚上,待哄得三個孩子睡下,顧雲飛已然筋疲力盡。一想到洪君揚在獄中的慘狀,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找來紙筆著手給馮帥寫信。
自他投軍那日起,他跟隨馮帥已逾十年。馮帥早年投入天地會門中,身上頗有些江湖俠義之氣。初識顧雲飛時,他年方十七,武功卓絕,英氣逼人,馮帥認為此人不凡,對他厚愛有加,徑自編入衛隊,做了一名隨身侍衛。此後他在軍中屢建奇功,深得馮帥賞識,一路高升,在他二十五歲時便被提為遊擊將軍,主掌辰字軍神駒營。如今馮帥年事已高,奏請朝廷告老還鄉,已得批準。但他在朝中的威望依然。顧雲飛相信,他若將師弟的冤情向馮帥講明,以馮帥的力量,應該是可以幫到這個忙的。馮帥一向是個惜才之人。想到這裏,顧雲飛又加重筆墨將洪君揚讚揚了一番。
寫罷,他將書信展開,又細細讀過一遍,這才放心地將其折好裝入信封。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門外似乎有細碎的腳步聲。他心中一緊,隨手抓起那杆筆便扔了過去。那筆帶著尚未幹透的墨汁,箭一般穿透窗戶飛了出去。隻聽到窗外一聲“哎喲”,接著傳來木盆落地發出的沉悶之聲。顧雲飛推開門走了出來:“是你?!”
懿德一直在偷偷看他何時完事,她心中揣滿了疑問,太想知道答案了。可他卻關在屋內不停地寫寫畫畫,讓她好生著急。眼見他寫完,她便端來一盆熱水預備著給他洗臉,哪知剛走近他的房間,就被什麼東西銀狠地擊中了肩膀,她一時之間沒有防備,疼得手一鬆,整盆水也打翻在地,濺了她一臉一身。
看到顧雲飛,她心中一陣委屈,鼻子一酸,眼淚跟著就往下掉。
顧雲飛知道自己打錯了人,慌忙將她扶起,抱入房中,褪下衣裳仔細看了看。所幸隻是皮肉之傷,未傷及筋骨。他懷疑地看了看她,略略鬆了一口氣,在傷口上撒上藥末,找來一塊幹淨的布給她包上。
“三更半夜,你站在我窗外做什麼?”他略帶埋怨地問。
懿德不滿地說道:“真是好心沒好報。我為你端水洗臉,卻無端端被你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