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尚未從驛館回來。說是要走,卻並無行李可以收拾。沈珍珠立於房前台階上,任心海翻滾,思緒萬千。
“義母,您真要走,不留在回紇了?”葉護不知何時來到身後,少年的眼睛忽閃忽閃,有著洞察世事的聰穎。
沈珍珠不禁愧疚,這少年認自己為母,可她別說盡母親的天份,數日以來,連話也少跟他說。伸臂去握葉護的手,葉護下意識微微一縮,想是不習慣,但終於被她握住。她的手如此纖柔溫暖,噯喛暖意沁入他的心脾,聽她說道:“葉護,可願意跟我回大唐?我和殿下都會待你如弟如子。”說話時,她的眼睛凝視著他,慈愛仁厚,幾乎讓人不能拒絕。葉護自幼喪母,未及衝齡,其父也死,四處漂泊無依,後被默延啜收養,才有定居之所。
葉護畢竟是少年,心中是願意了,卻靦腆的低下頭,口中嚅嚅,聽不清說些什麼。
“好了,”沈珍珠笑了起來,“就這樣定了,葉護,你快回去收拾一下,我去向可汗講——”說話間,長廊那頭走來幾名侍衛,定睛一看,竟是李俶帶去驛館的那幾個貼身侍衛,自行按劍佇立於台階左右其他侍衛旁。
沈珍珠覺得不妥,怎麼李俶沒有回來麼?揚眉問離自己最近的一名侍衛:“為何擅離殿下左右,殿下何在?”
“這——”,侍衛略有躊躇,答道:“殿下即刻便會回來。”到底是李俶訓練的好侍衛,隻唯李俶之命是從,也讓沈珍珠更增疑惑。卻聽葉護已在旁說道:“義母別急,我方才來時,看見廣平王殿下正與安將軍講話。”
“什麼?”沈珍珠略有所思,緩步走至房內坐定,悶悶的想了一會兒。忽的心慌,將那侍衛喚來,喝道:“快給本妃說實話,殿下現在是否與安將軍在一處?”
那侍衛本就心中忐忑不安,此時見沈珍珠聲色俱厲,忙的半跪於地,回道:“是,是。屬下不敢隱瞞。”
“他們在做什麼?”
“屬下沒聽清楚,好象他們提到什麼……劍,殿下不許我們跟去,也不讓告知王妃……”話未說完,沈珍珠已起身提裙疾奔而出。那侍衛愕然喚道“王妃——”,葉護已拖他一把,“還不快跟上”。
他們要比劍!雖以當初之諾,比劍尚有四個月之期,但安慶緒要學習醫術,承繼長孫鄂衣缽,根本無法準時趕赴長安,唯有將比試之期提前。這一點,為何她遲遲沒有想到?
回紇王宮臨高山而建,高達二十餘丈,相較哈刺巴刺合孫其他平民建築,直如一座撥地而起直入雲漢的高峰,令人望而生畏。王宮西北,有一塊高崗平地,兩個男人,已是遊鬥正熾。
李俶拿的一柄寶劍,削鐵如泥,占了兵刃上的優勢。安慶緒由來劍術高絕,出手迅若雷霆,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李俶凝神靜氣,劍法純采守勢,身法步法緊守“八門”、“五步”的方位,絲毫不亂,見招拆招,安慶緒顧忌他寶劍厲害,也不敢和他硬碰。戰至酣處,安慶緒忽的劍鋒一顫 ,倏的飛起三朵劍花,竟在一招之間,連襲李俶三處要害,李俶這時也動了火,橫刃疾劈,想一下把他的長劍削斷,一劍劈出,正要喝個“著”字,安慶緒的劍勢突然一變,來得奇幻無比,李俶不由得吃了一驚,幸而他招數並未使老,急忙一個盤龍繞步,回劍護身,但聽得“嗤”的一聲,衣角已被他的劍鋒穿過。
沈珍珠已遠遠看到,驚叫聲待要出口,又極力掩住不發,生恐令李俶分神。連帶身後的侍衛和葉護,皆停了腳步,屏氣靜聲,看這驚心動魄的一戰。
隻聽安慶緒讚道:“殿下劍法在諸王皇孫中,當列第一!”一言甫畢,舉劍又攻。一個攻得疾迅,有如天風海雨,迫人而來;一個守得沉穩,有如長堤臥波,不為搖動,當真是劍挾風雷,處處均見功力。
雖然如此,但看來李俶仍是處於下風,沈珍珠看得觸目驚沁,手心淌汗。安慶緒攻勢如同長江大浪,一波緊連一波,竟似不知疲倦,若是李俶稍有懈怠,隻怕身上就會多出幾個透明窟窿。沈珍珠想開口叫喚停手,又深知以李俶之傲氣自負,怎肯棄劍認輸;以安慶緒之勝劵在握,又怎肯輕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