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凶手追凶
他是凶手。
所以追凶。
章大寒趕到集集鎮的時候,看到一群人圍在鎮口。他下馬,走近,人群散開,便看到“天機組”裏主持“十一月”分堂的“煙花神劍”車利子的屍體。他背後中劍,劍自肩胛直裂開至盤骨,傷處肉焦、骨折、皮黑、筋碎。那一道傷口不但幾乎把他斫成兩爿,餘力還震碎了他五髒六腑,好霸道的劍!章大寒覺得那傷口很有點眼熟,然後覺得為死者可惜,才發覺人群已散了開來,並在較大的距離外形成另一包圍圈: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上前;人人都恨恨的盯著他,人人都狠狠的把手扣在隨身兵器之上;他聽到沉重的呼息聲,他聽到愛馬“飛月”不安的低鳴。
他捫了捫鼻子。
還用手撥了撥亂糟糟的胡子。
然後才發現這些人裏除了有“天機組”十一月分堂的“初七”:“獨行天下”莫癡遠、“廿八”:“陽光巨石”夏陽之外,還有“蜀山神君”、“化骨龍”尤一般、“大漠一點藍”於星若、“孔雀王子”廖非同、返璞道長、還空大師等這一眾武林高手。
章大寒咧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以一指捺住左鼻翼,“颼”的一聲,右鼻翼噴出一道青涕,落入道旁草叢。
眾人唬了一跳,有的還退了一步,都以為章大寒要發放暗器動手。
“奶奶的,這幾天,很火燥!”章大寒咕噥地說,“不是上痰就是塞喉,氣起來一劍把鼻子割下來,把喉嚨切斷算了!”
大家目光爍爍,都沒作聲。
“你們看出來沒有?”章大寒煞有其事的說:“他是怎麼死的?”
“你說說看。”其中返璞道長以他衰弱已極的聲音說。
“他當然是給暗殺的,對方在背後斫他一劍,要不然,以車某人的武功,還未必會喪在這裏!”章大寒說得頭頭是道:“這種劍法,這種手法,天下能為者,也不過三數人而已。”
“化骨龍”尤一般冷哼道:“那麼說,有能而為之的,兄台認為有誰?”
“簡單,”章大寒洋洋得意的道:“單以武功論,像‘武林幫’的幫主敖獨、‘江湖派’掌門李太絕、‘意思堂’總堂主李意思、‘武學功術院’院主善戰大師、‘振眉詩牆’牆主直立掌櫃、‘刀一出手、人鬼不留’舒星一、‘遊俠’納蘭,還有我‘豪俠’章大寒本人,要殺車利子,都輕而易舉。不過,要是車利子所信任的人下手暗算,他可防不著!”
“孔雀王子”廖非同也冷笑了起來,眼神充滿了敵意:“有意思,你自己承認,要是殺車利子易如反掌,那就好了。”
“你錯了,是輕而易舉,不是易如反掌;”章大寒更正道:“反掌,太容易了,那也未免太不把老車放在眼裏了;至少是輕而易舉——畢竟要舉:舉一樣東西,多少得費點氣力,有時候,也不是說要舉就舉的,有些東西也不是能舉就舉的——你奶奶的,你要不信,你現在就‘舉舉’看!”
“孔雀王子”廖非同出身世家,養尊處優慣了,對章大寒這種粗言豪語,當然受不了,一時變臉。
還空大師忙合什道:“阿彌陀佛。”
章大寒瞠目對之:“是不是每個出家人在要說話前都要先念一回佛才能導入正題的?”
還空大師幹咳一聲:“檀越說笑了。車大俠生前為人行俠仗義,而今給人狙殺,咱們正在此地商議,為他找出凶手來,以還公道。”
章大寒笑道:“聽來,大和尚身在空門,心在江湖,懷挾恩怨,恐怕猶比江湖中人還烈呢!我看你不是四大皆空,而是四大皆凶呢!”
“放肆!”尤一般怒叱一聲。
還空大師倒不懊惱,隻微笑捫髯,道:“迷時三界有,悟後十方空。出家人也是人,當得成人才成得了佛。老倒疏慵無事日,安眠高臥對青山,對老衲而言,最是相宜。不過,佛就是愛,普渡就是行俠,而今車大俠慘死道上,屍骨未寒,遇此不平事,不管釋家道家,是人就該管一管,理一理,這才是佛心道意。”
章大寒睜大雙眼,瞪了還空大師好一會,才感悟了什麼似的,道:“我找到了!”
還空大師又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想必是施主大徹大悟了。”
章大寒道:“不是我找到了!是我替老和尚你找到了。”
還空大師和返璞道長在武林中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氣量、涵養、修行均佳,故不以為忤;還空大師怔了一怔,反問:“施主替老衲找到了什麼?”
章大寒道:“我替和尚找到了知音了。我有個朋友,叫白小癡,他說話也跟你一樣,說話有一截沒一截的,聽來聽去,都不像是人話,跟你正好成一對,你們相談起來,可能還相交莫逆呢。他奶奶的!我交的朋友,盡是些說話夾纏不清的,那個納蘭小子,色狼方柔激,莫不如此!”
這次,在場的人莫不變了臉色。
連返璞道長也忍不往說:“道友,你忒也太過份些了——”
章大寒一抬頭,卻“哈”一聲的說:“說曹操、曹操就到;講死人、死人複活!”
這時,納蘭和方柔激還有“神鞭”雷便,都急急趕了過來。
“孔雀王子”廖非同嘿聲道:“好哇,來幫手了!”
章大寒怒眼虎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廖非同長吸一口氣,暗裏退了半步:“你做了什麼事,自己清楚。”
章大寒怒問:“我做了什麼事?”
廖非同跟尤一般一齊冷笑了起來:“看來,你明知故問,說話玄之又玄,才是裝瘋賣傻,跟你那位白癡朋友才是天生一對呢!”
章大寒手按劍柄,踏前一步,虎虎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廖非同馬上按住鏢囊,尤一般的臉上和手背,也忽然漸次的浮現出逆鱗來。這時候在場中不論是誰,都有想對章大寒動手之意了。
納蘭正好趕到,忙勸解道:“什麼事?大家別動手,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獨行天下”莫癡遠道:“他在三天前跟車大哥交過手,因而起恨,所以暗殺了車大哥。”
納蘭“哦”了一聲,說:“那一次交手的情形怎麼了?”
莫癡遠半晌才答:“輸了。”
方柔激鼻孔裏“嗤”的一聲:“誰輸了?”
莫癡遠脹紅了臉:“是車大哥輸了,可是,車大哥已把座騎‘飛月’贈了給他,化敵為友,他也接受了——卻來暗算人,算不得好漢!”
“什麼!?”章大寒吼了起來。他一向最注重“英雄好漢”這四個字,認為那是他本人“最好的寫照”。
“別忙。”納蘭連忙道:“他既然當時贏了車大俠,為何不馬上殺了他,而留到現在才下手呢?”
莫癡遠一時語塞。
看來他也想不明白這一點。
“陽光巨石”夏陽則答:“他當時下手,大家都知道是他。咱們不管武林中人、‘十一月’的人、‘天機’成員,還會放過他嗎?”
納蘭順他之意說:“所以他才要偷偷下手?”
夏陽有點囁嚅的道:“大概便是。”然後又理直氣壯的說:“這般的劍法和功力,加上能這般接近車大哥,而車大哥一向都很謹慎防範,我想不出還有誰!”
納蘭看了看傷口,心中為章大寒倒抽了一口涼氣:“——章大寒既然能擊敗車大俠,他又何必從後暗算呢?”
眾人一時語塞。
尤一般忽道:“因為他卑鄙!”
章大寒虎目發出要把他熔解的怒焰。
尤一般又嚇退了一步,這次,連額角部掙出龍鱗來。
“一句話,就定了章某人是罪犯,不得翻身!”章大寒卻突然咧嘴笑了起來,翹起了大拇指,露出了厚肉的牙齦:“好,有種,敢當麵罵我,不是小人!”
尤一般為之氣結。
“你說的對,”章大寒嘻嘻笑道:“是我殺掉車利子的。”
他這句話一出,真是驚天動地。
連納蘭的心都似給人踹了一腳。
一向悠然自適的方柔激,喉核也迅速滑動了一下。
章大寒像無時不爆出驚人之語。
他本身就像一桶爆炸物,隻要點著火線,真是愛炸就炸,決不必選擇黃道吉日。
“我跟他們三人一起做的,”章大寒宛若在說一件他們三人一起去吃飯喝酒般的平常事,笑嘻嘻的說,“你們跟我一起做了車大哥,可別隻往我一人身上推嘛。”
他指的“三人”,當然就是:
“陽光巨石”夏陽。
“獨行天下”莫癡遠。
還有剛趕到的“神鞭”雷便。
夏陽的臉色,立時像三年沒照過太陽。
莫癡遠的眼神閃過一絲狠色和恨意。
雷便全身“格”地一響,怒道:“你這是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