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假複假金礦難查(1 / 3)

且說魯薇園聽了俞笠翁的話,隻得請教辦法。笠翁道:"閣下縱不具稟單,也要先寫一封信來,兄弟才好動公事啊。"薇園隻得回去,備了一封信。那幾天恰好遇了西人賽馬,早堂會訊,因有西國領事在內,照西例停止;那中國官及一班吏胥衙役,也借此樂得消遙幾日。直過完了跑馬日子,那傳單方才出去。差役拿了傳單,走到鴻仁裏,找不出一個金礦局,就去回了本官。笠翁便寫了個條子照複薇園。薇園甚為詫異,便和李閑士兩個走到鴻仁裏查看,隻見那金礦局的牌子不知那裏去了,換上一扇伊公館的牌子。薇園道:"莫非伊紫旒住在這裏?  我們何不扣門問一聲?"閑士道:"不好,倘使問了不是的,有甚意思?不如回去寫封信來給他,是的固好,倘使不是的,也無非是送信人誤送的罷了。"薇園依言,便一同回去商量,寫了這封信,叫出店的送去,不料果然得了紫旒的回話。薇園道:"不料果然是他。他和子遷那廝是朋友,此刻金礦局搬走了,他又住在那裏,他們一定是狼狽為奸的。我們此刻且去看看他是何情形,不免在他身上追出子遷來。"閑士道:"他們明明是一路的,子遷去了,隻得辦他。"說罷,二人一同出來,走到鴻仁裏伊公館裏去。紫旒接著,讓坐寒暄已畢,薇園道:"不知喬子翁的金礦局搬到那裏去了?  紫翁又是幾時喬遷過來?"紫旒道:"子遷前一向接了廣東一個電報,說那邊有人願附大股,就匆匆的動身去了,說到那邊再設局招股。曾經交代過說,倘使薇翁要交股銀,可交到彙豐裏去,由兄弟照過收條,寫信到那邊,就可以寄股票來。兄弟近來事情很忙,不曾過去知照。"薇園道:"子翁到廣東,那礦局設在那裏,可曾知道?"紫旒道:"這倒未曾說起,大約不能一定。等他在那邊找定了地方,自然有信來。"閑士道:"閣下和子翁想是同在一起辦事的,所以諸事都托了閣下。"紫旒道:"並不同在一起。兄弟和他從前並不相識,也因為到這裏附股,才彼此認得。"閑士道:"不知閣下認了多少股?"紫旒道:"兄弟是有限得很,不過二百股。不知薇翁到底認五百,或是一千?商量定了沒有?"薇園道:"一千也罷,五百也罷,兄弟意思總要見一見喬子翁的公事,才交股銀。"紫旒故意想了一想道:"這個便是兄弟也沒有見過。這招股的大事,又在這承平世界,青天白日之下,不見得有甚靠不住罷?"閑士道:"我們就是怕的這一著,所以遲遲未交股銀。打算查一查清楚再來。"紫旒搖頭帶笑道:"不見得,倘有甚靠不住,兄弟的一萬金就不翼而飛的了。"閑士拉了薇園到一邊,悄悄說道:"照這樣說,他也在被騙之列的了。我們何不也將實情告訴了他,等他好幫我們一臂之力?"薇園道:"這一著且慢,我看他總是一類的。"閑士道:"如此說,我們一時又不能和他破臉,倘使翻了臉下來,我們此地拿不著憑據辦他,他倒通信給喬子遷,從此永不露臉,你的公事更難辦了。"薇園道:"且過兩無再說,"於是又回過來和紫旒談天。  紫旒此時已叫人到大馬路狀元樓去叫了一桌菜來預備留飯。  當下便對二人說道:"二位恕我簡慢,不曾備得帖子,今天請吃了便飯去。"薇園道:"這個不敢。"閑士道:"改天罷。"紫旒道:"今日務乞賞光,兄弟已經預備下了,務望屈駕。"二人隻得留下。紫旒又取了幾張片子,叫家人去請客。  一會兒,袁伯藜、秦夢蓮、蕭誌何、陳雨堂都到了,主客共是七人。紫旒早就把花錦樓叫來了,又央及各人叫局,發去局條,便讓坐席。席間,紫旒還說了多少招遠金礦的好處:"子遷這回到廣東招股,那邊是個富地,不難就招足了,將來兄弟也要仰仗薇翁的福庇呢!"眾人也有隨聲附和的,說得薇園心中沒了主意,究不知他是甚麼葫蘆賣甚麼藥。  閑談片時,各人叫的局陸續來到。忽然牛性來了,家人未及通報,他已闖到席上。紫旒連忙起身讓坐道:"不嫌殘席,請吃一杯。"一麵叫家人添個座位上來。牛性坐下,看看席上多是熟人,梗連李閑士也是向來相識,隻有薇園不曾會過,便請教過貴姓台甫。紫旒恐怕他說穿了山東委員辦貢品的話,連忙叫篩酒,又親自讓菜,胡亂忙了一陣,牛性忍耐不住,便拉紫旒到一邊,問他的珠花。紫旒道:"你看,我此刻如何得空?  等明日罷,明日準不誤你事便了。"牛性發急道:"你便這樣從容,須知別人急的要死,在甚麼地方,是誰人拿去的,請你寫個條子交給我,等我自己去取罷。"紫旒暗想:"看梅卿的神情,分明是要幹沒了我的東西。我自己雖然討得回來,也不免大費手腳,不如叫牛性自已去取,或者她難為情,就還了他也不定。"想罷,便對牛性說道:"我此刻老實對你說罷,那對花本來是我一個舍親要買,我那天拿去給舍親看過,嫌價錢大,便交還給我。我正要拿去還你,偏偏遇了個朋友,要去打茶圍,我便陪他到張梅卿那裏去,被梅卿看見了,說有客人肯代他買,要我留下看看,這一留便留到今天。你若是性急等不得,你就自己去討便了,好在梅卿你也認得的。"牛性聽說,便道:"怪不得呢!你屢次搪塞我,這是你拿去的,還是你去討回來,我不去。"紫旒道:"那麼你不要性急。"牛性道:"我此刻知道了著落,倒不性急了。"紫旒道:"那麼還請吃酒罷。"於是二人重新入席,與眾人酬錯,直到酒闌燈,方才各散。紫旒送去眾客之後,便獨自一個溜到花錦樓處不提。  且說牛性吃了幾杯,有了酒意,暗想:紫旒這廝,拿我的東西去做人情,說甚麼親戚要買,怕不是跑馬那兩天梅卿缺了插戴,他從中做這個手腳,且待我到梅卿處看看,是如何情形?  想罷,便走到梅卿家來。正房裏有人碰和,阿巧招呼到旁房坐下。牛性氣喘籲籲地道:"你家先生呢(上海高等妓女通稱先生)?"阿巧道:"在房間裏。"牛性道:"請她過來,我有話說。"阿巧答應了,卻不動身。牛性酒量本來不濟,多吃了幾杯,已有了酒意,再是從大馬路走到四馬路,受了點風,那酒氣越發上來了,所以氣喘籲籲地,說話也不成片段了。歇了一會,略覺好些。梅卿從正房裏走了過來,牛性抬眼看時,那對珠花端端正正插在鬢旁,便率然問道:"你那對珠花還要不要?"梅卿笑道:"為甚不要?不要便怎樣?大約你又想捐了?"牛性道:"這是我的東西。伊紫旒向我要來,說是他的親戚要買,不料被你留下,多日不還。方才是紫旒叫我自己來討的。"梅卿道:"牛性,今天隻怕是吃醉了?在這裏說亂話。"牛性道:"我不曾醉,你不還我,我便去報巡捕房,叫包打聽(滬俗稱偵探之名詞)來向你討。"梅卿勃然道:"牛性,你到底說的是甚麼話,伊紫旒,他和我有交情,送我這對珠花。那天送來時,我家阿巧也在旁看見的,還代我說了多少謝謝。阿巧是我家的人,不便做證,紫旒還帶了蕭誌何蕭大人一起來的,蕭大人也眼看著紫旒送給我,也聽著我道謝。我還怕生受了他這貴重東西不當,格外備了燕翅請他們吃夜飯。莫說你去叫包打聽,就是吃外國官司告禦狀,我也有理說。"一頓搶白,把牛性的酒也嚇醒了,半晌無言,慢慢的問道:"可真是紫旒說送你的麼?"梅卿冷笑道:"我們當娼,賣皮賣肉,不貪點東西,為著甚麼來?真也要真,不真也要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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