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行來一批批提著水桶的內監,裏頭盛滿水朝偏殿走將來。
這一年正是四月中浣。
玉妺與一年輕女子跟著一群老公公後麵,不見說吭之聲,但聞行在木板之上的咄咄聲響,除卻便是鴉雀無聞。
玉妺跟在那名女子後頭,這名女子乃是當今太後的內侄女兒,姓宋名婉娥,年方十六。緣於才貌出眾,擇入宮中侍奉聖駕。太後特賜宋婉娥一宮之主的嬪位,還親自為婉娥擬定了‘玫’字做封號。為不失皇家顏麵,婉娥的品級位分自然要比別家女孩要高出一截,故而隻賜了玉妺常在之位,尚無封號。想著自己進宮頭次被翻了齎牌,遂又暗喜地不得了。一時走觀右探,真似沒有一時定性。透過亭台樓閣,揚首望見天空,深邃若墨般,依舊如一方靜潭。雕欄之外,枝葉扶蘇,幸有一輪明月當空照耀,才不覺晦暗。明澈月色瀉的滿地不均,斑駁陸離,幾點碎金子蘸在葉梢上,心間添了些許暖意。
原來皇帝的偏殿南處有一室浴池,乃是先帝再世之時特意令人為自己後宮所築的沐浴之所。這浴池另有一別稱,‘墨花池’,因浴室裏邊擱滿了成千上萬盆仙花玉草,故而反有一種自然甜芬香芳並純淨猶如的墨香之氣,玉妺聞著還算舒心,可是聞得久了,心頭漸次地泛起了涼意。
走得近了,忽至遠處行來一乘鳳鸞春恩車,身旁老內監遂揚手示意那女子登輿。
女子身邊的侍女慌忙伸頭照看幾眼自己主子的衣裳脂粉是否周全,主仆倆人好像歡喜過了頭,早將矜持拋卻與腦後。然後侍女便小心翼翼扶著女子坐上轎子,幾個小內監抬起鳳鸞春恩車往墨花池處緩緩行去。
於是一旁玉妺便疑惑,上前道:“公公,為何是玫嬪先浴,而非是我呢?”
老內監便回玉妺道:“回主子,前半夜陪駕者乃是玫嬪宋氏,三更天之後才能輪到小主您的。況您位分本便在她嬪之下,亦應是玫嬪小主先獲陪駕侍寢。”
玉妺微微一愣,單手捂著濃密如雲的鬢角,稍稍正色了道:“好公公,你可知要如何才能侍奉得皇上歡喜呢?”
老內監答道:“這奴才如何知曉呢。就算奴才知道,也不敢在小主跟前胡亂多嘴。小主,您還是再此等候罷。”
雖是初夏,然而夜深了風自然便大,玉妺坐了玉階之上,冷得玉妺愈發抖瑟,簌簌入耳隻有風搖樹葉,翠鳥囀蚱蟬鳴之聲。玉妺隻得將絲帛裹住肢體,眯了雙眼望那威神凜凜的內監侍衛,神昏癡癡,意欲酣睡。隨時之逝,遂終有舁轎之人相來,吆喝上轎。那玉妺睡眼惺忪,猶未全醒。此間,卻被嗚嗚咽咽之聲驚醒,遠遠便聞得鳳鸞春恩車行來的轆轆之聲。
玉妺忍俊不禁,心中喜悅舒暢,複又問才剛那個內監道:“公公您聽,誰在哭?”
老內監一個喟歎,道:“老聲音了,聽得久了也便稀鬆平常了。”
玉妺清純一笑,暗暗詫異:“莫不是玫嬪娘娘的哭聲呢?”
老內監合著眼,便再沒有出聲。朦朦朧朧的一片死寂,沒有了雜聲,有的隻是草葉窸窣聲與那鸞轎子的轆轆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