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之俠者19(1 / 1)

第四部天台 十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今天到山莊去,恰好有人來訪,這兩個女學生是因慕山莊之名而來的。丁三哥與杜二哥都很努力的去影響她們。她們兩個人,仿佛聽得不耐煩,一麵聽著,一麵忙著表示不屑的樣子,又仿佛是聽得很不服氣。這真是傷人的心!杜二哥和丁三哥都花了時間、花了努力,也許口才差一點兒,可是就偏有人任你一番誠心的話,他就一直打中要害的岔開,來表示他的有才。比方說了三哥勸她們要把握時間,在自己的誌趣上好好的具體化,以不辜青春時!我想這是當日他倆與大哥相見之際,所得的影響,所奮力把握的,而今見到新人,忍不住便把這點火焰布傳下去。對方卻說:我們的誌趣太多了,樣樣我都有興趣,而且某某說我這方麵有才,某某又勸我在那方麵會有成就……我那時心中想:真符合大哥一句話:這些都是未經人世間的才,事實上大才是謙遜的,一些沒有經過大風大浪的炫才,因為無知而已。可惜我拙於言辭,不會反駁。這時李青竹一大步跨出來(大概他在裏麵已聽得怒火中燒吧),他笑聲衝天,說如果談到有才,社裏有的是才,大哥素精音樂,又善繪畫,對武術、組織、曆史皆有興趣,但卻專辦詩社,專攻文學。二哥是農藝、木工、技擊皆好,三哥精球類運動、武技、演劇、經商皆行,廖四哥也吃得苦,既通相學、弈道,也略通農藝、哲學,但是他們百技繞身,真正以一技為道的,仍是文學。文學小可正身,大可以救國。如果他們不是這樣專心誠意,憑他們如許年輕,又怎麼吸引你們慕名而來?五哥說得真好。我暗自拍掌。誰知那兩個女孩子仍是不屑,一個仿佛見到大不韙似的搖頭不迭,說這樣快決定自己的終身誌向是很不智的;一個仿佛是老人家看不慣她孫兒橫行霸道似的,說這樣衝動的脾氣很容易被人利用的。李五哥氣得臉都青了。這時大哥一麵走過來一麵笑著問,是誰利用誰啦?莫非是咱家山莊不成?圓圓忙介紹那兩個女子給大哥認識,大哥笑說:怎麼兩位看來如此年輕,聽來如此老氣橫秋?幾歲了?大家開懷大笑,那兩人臉紅得尷尬。大哥說道:帝王的事業都是從少年立誌的,當然我們也喜歡大器晚成的,但絕不是彷徨無所決的隔岸觀火者。說著就笑著談別的去了,冷落了那兩位女客。

她們走了之後,大家都很憤憤不平。大哥向我們解釋說:這種人多的是,實際上社裏也有,如果別人不問,她們自己倒是以為自省似的提出來懷疑懷疑,而真的聽到別人這樣誤解自己的人,才真正的氣憤起來。大哥說:作為山莊的一員,大家都有責任使這些人了解山莊,不隻是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忙碌中仍得負起的責任。他說:我們都是莊裏的人,要勇於挑起任務才是,這樣有大災大難大驚險來了,也有了經驗,不致慌了手腳。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我已經跟山莊活在一起成為山莊的一部分了,從以前使我平靜但經不起風浪的生活,變成了自身的千堆雪驚駭浪。如果我們能堅持下去,憑我們的作品,我們的氣概,我們的才情,是能夠在人世間刻下了電光火石間星火四濺獨照古今的一刹那。問題是我們有沒有力量維持下去三五十年,否則流風所及,也不過是黑暗的天空裏幾點流星而已。像今天,大哥拿到一筆武俠小說的稿費,大家都很高興,以二哥五哥為最。大家都很窮,這些人都是從窮中掙脫出來的,但是一旦富有了呢?他們能不能真的富貴不淫?威武不屈?他們都是獨身者,如男有婦、女有夫呢?大家還會不會那麼親?像我們這一批新進的人,像主流滲合了支流,而流水還是前流嗎?平靜無波還是泛濫崩卻?如果這些寂寞的但歡樂的英雄們有一天各自有了權呢?會不會三分其國,親的變成了仇的,逐鹿中原,有一天也吃了暗箭?

想到這兒,我匆忙的止住了拋出去的線索,我思想的紙鳶放得太高,一旦風吹絲斷,便不知天涯茫茫,何處落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