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天台 五月廿九日 星期日
禮拜天,照常練武。記得大半年前,我第一次上去七重天練武台習武,是大哥鼓勵我去的,我永遠忘不了那時的情境。那時大哥是百戰的軍將,高不可及,而二哥教的是招式,三哥教的是拳套,四哥教的是技擊,五哥教的是搏鬥,練的人一直站到八重天,九重天去,要三個天台連在一起,才夠位置給大家練。那時候興興頭頭,轟轟烈烈,而今天台上是寂寞的,留下伶仃的幾個人,可是今天我一上那天台,整個心都像擂台旁急擊的重鼓,超狂的激越起來。是的,當日七重天練武合人多勢眾,但是要撐持一個門戶的風光,不是人多可了事,而在是不是精兵!水流花徑,光陰徘徊,在天台風吹雨淋太陽曬,而留下來的是我們!你看,戚正平拳收腰際,有一種淩霞的英爽,圓圓穩穩站在那裏,有一種明霞的清爽,還有……這些都是天邊的容色彩色,點綴在我們的天空上,自然而勇決,而大哥也不再是那麼高不可攀,所換的是人間的親切親近,卻仍是無對無敵,因為剩下來的人,我們,已經真正的融合無間,在拳風掌風中,終於喝出了我們的聲音了。
大家激烈地練過武後,先後下去沐浴,圓圓說:“你看我的手都給你打腫了。”我說:“嘿,這一點小傷算得了什麼,上次阿紅給我一記拋拳,比你的瘀青一倍呢!”圓圓看了我後麵一眼,我住了嘴,望見大哥向天台的欄杆走去。圓圓說:“我先下去。”又瞪了我一眼,仿佛是責怪:以前大哥教武時比較得意的其中一個是阿紅,我這樣很不好的。這時小姐姐剛好上來,她真是一朵花,開亮在任何場地,出門成了香花,回家成了瓶花,就算是在灰石的天台上,也是成了笑向風間的花。我禁不住很想問小姐姐:“大哥孤獨不孤獨?”這是黃昏雨簌簌地下著,小姐姐說:“第一點雨總是滴在我身上,天有意先讓我知道的。”這時大哥走過來,對小姐姐說:
“剛才曉宛提到阿紅,我想走前些日子,有一次為了要給幾個兄弟一個驚喜,所以在一個傍晚加緊調教他們‘太極三段’,這個拳套現在兄弟們打的都不如他們好哩。那時阿紅也練得很認真的。”
我終於說:“大哥,我很抱歉,我不該提那些事的。”
大哥看著我,仿佛我後麵還有一個我,不管是前麵還是後麵的我,他都能看得個深透:“你錯了。沒有什麼不可提的。三弟、五弟和那一幹人去後,大家仿佛都不想提,其實這是錯的,想提就提,不用避忌。我告訴你,他們那些離開的人,也一樣心裏想提我們,可是賭氣不提,或者忌諱不提,他們每次在結交新朋友的時候,就會想到這人比起四哥怎樣怎樣,心裏有一種落寞,他們不提,就變沉哀了。又譬如他們去一個地方遊玩,就會想到,如果大家都在,又會來‘大蓋晚報’外文翻譯,會唱‘洋洋洗發精’之歌,會江湖賣藥,可是新識的人不會,就算也有同樣的嬉戲的心,也無同樣的搭配,所以心中有一股蒼然,他們不敢提,就變成了神傷。就算是他們出去排練詩劇的時候,也會遇到不順暢,就會懷念那些在山莊長鋏而歌的日子。我們不是退出者,所以不必忌諱,愛就是愛,恨就是恨,他們狗熊的地方的確多,但英雄也確值得我們懷念,懷念是件好事,我們在想他們,因為我們有情有義,我就比他們心安理得,沒有他們的午夜夢回,捫心自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