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承厚意,隻是黃金之物,在下頗為易得,老丈實為重費,於心不安,決不敢領。”富翁見他推辭,一發不過意道:
“也知吾丈不希罕此些微然之物,隻是尊嫂麵上,略表芹意,望吾丈鑒其誠心,乞賜笑留。”丹客道:
“既然這等美意,在下若再推托,反是自外了。隻得權且收下,容在下竭力煉成丹藥,奉報厚惠。”笑嘻嘻走入內房,叫個丫頭捧了進去,又叫小娘子出來,再三拜謝。
富翁多見得一番,又破費這些東西,也是心安意肯的。口裏不說,心中想道:
“這個人有此丹法,又有此美姬,人生至此,可謂極樂。且喜他肯與我修煉,丹成料已有日。隻是見放著這等美色在自家莊上,不知可有些緣法否?若一發勾搭得上手,方是心滿意足的事。而今拚得獻些殷勤,做工夫不著,磨他去,不要性急。且一麵打點燒煉的事。”便對丹客道:
“既承吾丈不棄,我們幾時起手?”丹客道:
“隻在有銀為母,不論早晚,可以起手。”富翁道:
“先得多少母銀?”丹客道:
“多多益善,母多丹多,省得再費手腳。”富翁道:
“這等,打點將二千金下爐便了。今日且偏陪,在家下料理,明日學生搬過來,一同做事。”是晚就具酌在園亭上款待過,盡歡而散。
又送酒肴內房中去,殷殷勤勤,自不必說。
次日,富翁準準兌了二千金,將過園子裏來。一應爐器家夥之類,家裏一向自有,隻要搬將來。富翁是久慣這事的.頗稱在行,鉛汞藥物,一應俱備,來見丹客。丹客道:
“足見主翁留心,但在下尚有秘妙之決,與人不同,煉起來便見。”富翁道:
“正是秘妙之決,要求相傳。”丹客道:
“在下此丹,名為九轉還丹,每九日火侯一還,到九九八十一日開爐,丹物已成。那時節主翁大福到了。”富翁道:
“全仗提攜則個。”丹客就叫跟來一個家僮,依法動手,熾起爐火,將銀子漸漸放將下去。取出丹方與富翁看了,將幾件希奇藥料放將下去,燒得五色煙起,就同富翁封住了爐。又喚這跟來幾個家人分付道:
“我在此將有三個月日擔擱,你們且回去回複老奶奶一聲再來。”這些人隻留一二個慣燒爐的在此,其餘都依話散去了。
從此家人日夜燒煉,丹客頻頻到爐邊看火色,卻不開爐。閑了卻與富翁清談,飲酒下棋。賓主相得,自不必說。又時時送長送短的到小娘子處討好,小娘子也有時回敬幾件知趣的東西彼此致意。 如此二十餘日,忽然一個人,穿了一身麻衣,渾身是汗,闖進園中來。眾人看時,卻是前日打發去內中的人。
見了丹客,叩頭大哭道:
“家裏老奶奶沒有了,快請回去治喪!”丹客大驚失色,哭倒在地。富翁也一時驚惶,隻得從旁勸解道:
“令堂天年有限,過傷無益,且自節哀。”家人催促道:
“家中無主,作速起身!”丹客住了哭,對富翁道:
“本待與主翁完成美事,少盡報效之心,誰知遭此大變,抱恨終天!今勢既難留,此事又未終,況是間斷不得的,實出兩難。小妾雖是女流,隨侍在下已久,爐火之候,盡已知些底裏,留他在此看守丹爐才好。隻是年幼,無人管束,須有好些不便處。”富翁道:
“學生與老丈通家至交,有何妨礙?隻須留下尊嫂在此。此煉丹之所,又無閑雜人來往,學生當喚個老成婦女前來陪伴,晚間或接到拙荊處一同寢處,學生自在園中安歇看守,以待吾丈到來。有何不便?至於茶飯之類,自然不敢有缺。”丹客又躊躇了半晌,說道:
“今老母已死,方寸亂矣,想古人多有托妻寄子的,既承高誼,隻得敬從。留他在此看看火候。在下回去料理一番,不日自來啟爐,如此方得兩全其事。”富翁見說肯留妾,心中恨不得許下了半邊的天,滿麵笑容應承道:
“若得如此,足見有始有終。”丹客又進去與小娘子說了來因,並要留他在此看爐的話,-一分付了。就叫小娘子出來再見了主翁,囑托與他了。叮嚀道:
“隻好守爐,萬萬不可私啟,倘有所誤,悔之無及!”富翁道:
“萬一尊駕來遲,誤了八十一日之期,如何是好?”丹客道:
“九還火候已足,放在爐中多養得幾日,丹頭愈生得多,就遲些開也不妨的。”丹客又與小娘子說了些衷腸蜜語,忙忙而去了。
這富翁見丹客留下了美妾,料他不久必來,丹事自然有成,不在心上。卻是趁他不在,亦且同住園中,正好勾搭,機會不可錯過。時時亡魂失魄,隻思量下手,方在遊思妄想,可可的那小娘子叫個丫頭春雲來道:
“俺家娘請主翁到丹房看爐。”富翁聽得,急整衣巾,忙趨到前來請道:
“適才尊婢傳命,小子在此伺候尊步同往。”那小娘子囀鶯聲、吐燕語道:
“主房翁先行,賤妾隨後。”隻見嫋嫋娜娜走出房來,道了萬福。富翁道:
“娘子是客,小子豈敢先行?”小娘子道:
“賤妾女流,怎好僭妄?”推遜了一回,單不扯手扯腳的相讓,已自覿麵談唾相接了一回,有好些光景。畢竟富翁讓他先走了,兩個丫頭隨著。富翁在後麵看去,真是步步生蓮花,不由人不動火。來到丹房邊,轉身對兩個丫頭道:
“丹房忌生人,你們隻在外住著,單請主翁進來。”主翁聽得,三腳兩步跑上前去。同進了丹房,把所封之爐,前後看了一回。富翁一眼覷定這小娘子,恨不得尋口水來吞他下肚去,那裏還管爐火的青紅皂白?可惜有這個燒火的家僮在房,隻好調調眼色,連風話也不便說得一句。直到門邊,富翁才老著臉皮道:
“有勞娘子尊步。尊夫不在,娘子回房須是寂寞。”那小娘子口不答應,微微含笑,此番和不推遜,竟自冉冉而去。
富翁愈加狂蕩,心裏想道:
“今日丹房中若是無人,盡可撩撥他的。隻可惜有這個家僮在內。明目須用計遣開了他,然後約那人同出看爐,此時便可用手腳了。”是夜即分付從人:
“明日早上備一桌酒飯,請那燒爐的家僮,說道一向累他辛苦了,主翁特地與他澆手。要得爛醉方住。”分付已畢,是夜獨酌無聊,思量美人隻在內室。又念著日間之事,心中癢癢,徬徨不已。乃吟詩一首道:
名園富貴花,移種在山家。
不道欄杆外,春風正自賒。
走至堂中,朗吟數遍,故意要內房聽得。隻見房內走出一個丫頭秋月來,手捧盞茶來道:
“俺家娘聽得主翁吟詩,恐怕口渴,特奉清茶。”富翁笑逐顏開,再三稱謝。秋月進得去,隻聽得裏邊也朗誦:
名花誰是主?飄泊任春風。
但得東君惜,芳心亦自同。
富翁聽罷,知是有意,卻不敢造次闖進去。又隻聽裏邊關門響,隻得自到書房睡了,以待天明。
次日早上,從人依了昨日之言,把個燒火的家僮請了去。
他日逐守著爐灶邊,原不耐煩,見了酒杯,那裏肯放?吃得爛醉,就在外邊睡著了。富翁已知他不在丹房了,即走到內房前,自去看丹爐。那小娘子聽得,即使移步出來,一如昨日在前先走。走到丹房門邊,丫頭仍留在外,止是富翁緊隨入門去了。
到得爐邊看時,不見了燒火的家僮。小娘子假意失驚道:
“如何沒人在此,卻歇了火?”富翁笑道:
“隻為小子自家要動火,故叫他暫歇了火。”小娘子隻做不解道:
“這火須是斷不得的。”富翁道:
“等小子與娘子坎離交媾,以真火續將起來。”小娘子正色道:
“煉丹學道之人,如何興此邪念,說此邪話?”富翁道:
“尊夫在這裏,與小娘子同眼同起,少不得也要煉丹,難道一事不做,隻是幹夫妻不成?”小娘子無言可答,道:
“一場正事,如此歪纏!”富翁道:
“小子與娘子鳳世姻緣,也是正事。”一把抱住,雙膝跪將下去,小娘子扶起道:
“拙夫家訓頗嚴,本不該亂做的。承主翁如此殷勤,賤妾不敢自愛,容晚間約著相會一話罷。”富翁道:
“就此懇賜一次,方見娘子厚情。如何等得到晚?”小娘子道:
“這裏有人來,使不得。”富翁道:
“小子專為留心要求小娘子,已著人款住了燒火的了。別的也不敢進來。況且丹房邃密,無人知覺。”小娘子道:
“此間須是丹爐,怕有觸犯,悔之無及。決使不得!”富翁此時興已勃發,那裏還要什麼丹爐不丹爐!隻是緊緊抱住道:
“就是要了小子的性命,也說不得了。隻求小娘子救一救!”不由他肯不肯,抱到一隻醉翁椅上,扯脫褲兒,就舞將進去。此時快樂何異登仙?但見:
獨弦琴一翕一張,無孔蕭統上統下。紅爐中撥開邪火,玄關內走動真鉛。舌攪華池,滿口馨香嚐主液;精穿此屋,渾身酥快吸瓊漿。何必丹成入九天?即此魂消歸極樂。
兩下雲雨已畢,整了衣服。富翁謝道:
“感謝娘子不棄,隻是片時歡娛,晚間願賜通宵之樂。”撲的又跪下去。小娘子急抱起來道:
“我原許下你晚間的,你自喉急等不得。那裏有丹鼎旁邊就弄這事起來?”富翁道:
“錯過一時,隻恐後悔無及。還隻是早得到手一刻,也是見成的了。”小娘子道:
“晚間還是我到你書房來,你到我臥房來?”富翁道:
“但憑娘子主見。”小娘子道:
“我處須有兩個丫頭同睡,你來不便;我今夜且瞞著他們自出來罷,待我明日叮囑丫頭過了,然後接你進來。”是夜,果然人靜後,小娘子走出堂中來,富翁也在那裏伺候,接至書房,極盡衾枕之樂。以後或在內,或在外,總是無拘無管。富翁以為天下奇遇,隻願得其夫一世不來,丹煉不成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