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隻雞蛋能走多遠(1 / 3)

一隻雞蛋能走多遠

新年慢慢讀

作者:連城

春天的某個下午,無意中在網絡上看到一幅圖,一隻雞蛋站在隧道口向裏張望著,那隧道黑漆漆的,代表了未知和恐懼……我知道,無論怎樣的恐懼都不能使雞蛋退卻——總是這樣,再卑微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夢想和對冒險的渴望。生命的意義不就在這裏嗎?安靜地等待結束,何如在長風中恣意地翱翔,就算栽下來,也已經飛過……於是,我給雞蛋安排了一個曲折的旅程,我認為,那一定是她最想要的。

1

天氣很好,丁香花在天井裏發出香味。雕刻家站在門口,和鄰居胖嬸說話。

“那隻雞,你燉了嗎?”

“還沒,我下不去手。我是素食主義者,隻怕……”

“你個傻瓜!燉雞有什麼吃不慣?那可是營養豐富的柴母雞,我特意從鄉下買來的,還不把它吃了!你看看你,都瘦成骨頭架子啦。”

雕刻家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後來,胖嬸回家了,雕刻家退回天井,掩上門。他看到罩在竹簍下的母雞,羽毛黃亮,一雙黑豆似的眼,樣子要多無辜有多無辜。雕刻家動了惻隱之心,他自言自語地說:“營養不良怕什麼?我可以吃維生素片。這可是條鮮活的生命呀,我不能吃了它!”他把竹簍揭開,把母雞提起來,一個圓東西立刻出現在他視野裏,又紅又白,光亮滑溜——這隻母雞,居然在鬼門關的門口,給他生了一隻蛋!

“嗬嗬,好!一隻雞蛋,我吃它就夠了。”雕刻家把母雞拎走,還給了鄰居。回來時,他把雞蛋撿了起來。它還是溫熱的,在掌心裏有種感人的溫度。

“我一定隆重而仔細地吃掉你。吃一隻雞蛋,我還是有膽子的。”雕刻家把雞蛋鄭重小心地放入冰箱,和蘆筍、紫菜、雪梨、獼猴桃、雞蛋果放在一起。

冰箱門關上後,燈光就滅了。冰箱裏陷入黑暗。但是它們,冰箱裏的居民們,還是能看清彼此的麵目。

“真稀奇,居然來了一隻雞蛋!”說話的是個獼猴桃。

雞蛋悶聲不響地看著它。

“要慎重。”又一個圓東西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它至少比雞蛋大十五倍,身上鼓滿了肌肉條,氣色極好,滿臉紅光。那是一隻南瓜。

雞蛋還是沒有出聲。它屏息靜氣地打量它們。碧綠的蘆筍,緊緊地擁抱成一束;淡黃色的百頁,親熱地貼成一疊;七隻潔白的雪梨排成整齊的行列;然後,獼猴桃一列,雞蛋果一列,就連南瓜也有雙生兄弟。雞蛋忽然意識到,隻有它,是獨自一個。

原住民們得意洋洋地看著雞蛋。一隻雞蛋果說:“主人是個強迫症患者,怎麼樣,我們的隊伍夠整齊吧?”

“是的。”雞蛋說。它孤獨地待在冰箱門上的格子裏,簡直是和大家對峙著。怎麼會這樣?雞蛋在心裏說。它第一次體會到,活著不僅僅需要一個容身之處,還得有自己的親人。

“不要羨慕我們,”一隻南瓜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著雞蛋,“我們的結局隻能在盤子裏,你不一樣,你有可能變成雞。”

雞蛋有點高興了,如果變成雞,它會是一隻公雞,還是母雞呢?

“別異想天開,落到冰箱裏的雞蛋,永遠不會有那種好命的!”一根蘆筍憤憤地說了句。

2

雕刻家胃口很小,冰箱裏的食物,很久都沒動多少。

雞蛋越來越感到孤獨了。蘆筍和百頁有龐大的家族,雪梨和獼猴桃兄弟眾多,連南瓜都有伴兒,隻有它——不,還有雞蛋果呢。

雞蛋曾經試圖和雞蛋果攀上親戚。雞蛋果說:“我們和你八杆子打不著!我們是樹上結的,你是母雞生的,怎麼能一樣呢?”

雞蛋難過得說不出話。

“別難過,外麵遍地都是雞蛋,我在菜市場親眼看到的。隻要你有機會出去,就能見到它們,當然了,前提是你得離開主人的家,他是一位素食主義者,永遠不會買雞蛋的!”

雞蛋心中升起了希望,離開冰箱,離開主人的家,去尋找自己的兄弟,並和它們相見。

“你想出去嗎?但是生雞蛋很容易碎掉喲,除非煮熟!煮熟就結實多了,想滾多遠就滾多遠。不過那樣一來,你就永遠變不成雞啦!”

那天晚上,很晚很晚,蔬菜水果們都睡著了,雞蛋還清醒著。清醒的雞蛋做了一個決定:離開冰箱,去和一隻或一堆雞蛋相遇,哪怕被煮熟,它也要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3

一天又一天過去。雞蛋果中的老七和老八離開了,獼猴桃中的老大也離開了,百頁家族是一起走的……雞蛋很焦慮,還要多久,才能輪到它呢?

南瓜說,時間拖得越久,雞蛋變成雞的機會越渺茫。不新鮮的蛋是孵不出小雞的!

南瓜的話更堅定了雞蛋的想法。反正它變不成雞了,那麼支撐它的信念隻剩下一條,這樣一來,很簡單了……

一天,冰箱門被拉開了,雕刻家用夢遊般的眼神掃遍冰箱。

“近來太虛弱了,那幾個作品,耗去了我太多體力。吃個雞蛋補補吧。”他把雞蛋拿了出來。

這一切來得太快,雞蛋甚至都沒來得及和鄰居們道別。

雕刻家決定把雞蛋煮了吃。他洗了雞蛋,洗了電熱杯,然後在電熱杯裏加入清水。他傾斜著杯子,慢慢把雞蛋放了進去——在雞蛋的意識裏,這是一個定格的畫麵:漆黑的隧道,就像莫測的未來,然而不撲進去,又怎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呢?